窗外，夜色清朗；室内，宁静安谧。柔和的台灯光下，张华在聆听小春叙述有关他母亲和两个父亲的不平静的故事。

　　刘敏工农兵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市钢厂对外接待办公室，因为精通英语德语，专门负责接待前来钢厂的外国老板、专家。

　　刘敏貌美如花，热情活泼，业务出色，男孩子趋之如骛。但她一直按兵不动，芳心无定。

　　工作两年之后，她接待了一个来自澳大利亚迪莱德斯矿产公司的年轻人霍华德。

　　迪莱德斯公司是市钢厂铁矿石的主要供货商，霍华德的父亲就是这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霍华德作为少老板刚接手中国大陆的生意，这是第一次来钢厂洽谈业务。

　　霍华德高大英俊，淡黄的卷发遮盖着光晕的棕色前额，两条粟色眉毛像是特意修饰过，一双眼白微带蓝色的眼睛显得幽深而温柔。命运让两人邂逅，头一眼看见霍华德刘敏就心头撞鹿，初恋触电的第一感觉不期而至。而刘敏那种东方女性的温婉雅致又不失活力的个性也正合霍华德的审美观。

　　两人一见钟情，开始了交往。

　　霍华德只要一有时间就飞往钢厂，两人如胶似漆，缠绵悱恻，那段时光充溢了甜蜜的幸福。

　　接着刘敏怀孕了，霍华德滞留钢厂两个月，悉心陪伴照料刘敏。他们决定在中国结婚，迎接爱情结晶的降临，然后万里随迁澳大利亚。

　　其间，霍华德一直在等待澳洲那边专递有关由外交部认证的本国公证机关出具的婚姻状况证明。只有这些证明材料到位，才能领取结婚证书，才能以合法夫妻关系办理签证申请出国定居。

　　证明资料迟迟未到，却接到他母亲的一个紧急电话，告知他父亲出事了，速归。

　　霍华德赶回家，惊悉矿产公司由于欧洲货币体系危机的蔓延，股价暴跌，造成公司破产，他父亲不堪压力跳楼自杀了。

　　几乎一夜之间，霍华德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霍华德不愿让他钟爱的女人满怀憧憬千里迢迢来到异乡却黄粱一梦，跟了他去过穷困潦倒的日子，心想爱情既不能奉献，就不可自私。狠狠心，就决然断绝了跟刘敏的联系，至于肚子里的孩子，估计刘敏会妥善处理掉。

　　刘敏见霍华德一去不归，陷入极度的悲伤和失望之中，以为霍华德始乱终弃，欺骗了她的一片痴情，就后悔自己爱慕虚荣，轻信了浪荡的外国佬，害她一柔弱女子，名节贞操尽失。可想到肚里的孩子，又柔肠百结。潜意识里，她还对霍华德恋恋不舍，心里总揣了一丝的希望，就想留下这个洋种，并且这个念头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可是，做一个单亲妈妈，在那个岁月环境里，必定举步维艰。孩子的父亲是谁？孩子如何落户？家族亲朋戚友和单位领导同事怎样看待与处理？一切一切都使刘敏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找她的闺中密友邹美英商量。

　　邹美英起先也劝刘敏打掉这个孽种，说她太死心眼，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难以见阳光，就陪着刘敏一起流出酸心的泪。

　　这时，一贯古板的张恺之倒做出一个英明之举，出了一个好主意。说他们工段里的曾会元因为患有无精症导致无法生育，为不让前妻受委屈，主动离了婚，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如果把他俩撮合一起，也算是各取所需，曾会元做现成的父亲，刘敏的孩子也可名正言顺地降临人世。只是曾会元是普通工人，长相一般，文化不高，但脾气性格特好，刘敏只怕要受点委屈。

　　刘敏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想想自己已是残花败柳，哪还有资格去嫌弃人家？为了自己的亲骨肉，毫不迟疑就答应了。曾会元见自己不能生育，还能捡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和中西结合的孩子，哪有不愿意的？一拍即合，立马就成亲合婚了。

　　几个月后，一个男婴出生了，一颦一笑的眉眼象极了霍华德，刘敏抱着孩子百感交集，涕泪横流。

　　曾会元憨厚善良，待刘敏无微不至，视孩子如己出。小日子淡淡柳如烟，安稳又踏实。夫妻俩相敬如宾，感情甚笃，悉心培育的儿子出落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好一个风流倜傥中西合璧的混血儿。

　　一日日，一年年，就在刘敏几乎忘记霍华德的时候，这个澳洲杂毛找上门来。

　　十八年后的一天，霍华德在五星级的盘盈宾馆约见了刘敏。

　　惊诧、激越、顿悲狂喜夹杂着语无伦次的嬉笑怒骂，一并火山爆发般地裂出来。霍华德都接受了。待刘敏平息下来，他才道明原委。

　　公司破产后，霍华德到铁矿场打了两年苦工，后来他父亲的一位男友——结婚前曾同居数年的一位爱人同志闻讯从美国归来，投资收购了迪莱德斯公司的百分之九十的股份，重新交予霍华德管理，并无偿赠送其中百分之六十的份额，助其东山再起。

　　霍华德原以为刘敏已经处理掉孩子，另外结婚生子了，就不想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自己也找了一个本国女子成家了。

　　后来去了C市钢厂的生意伙伴在探望刘敏后带回信息，告知刘敏已调往钢厂中学教外语，虽已结婚，但他们的儿子不仅活着，而且出落得英俊潇洒。

　　霍华德的心震撼了，思念与忏悔如潮水漫过，迫不及待地赶到C市，去见他的爱人和儿子。

　　刘敏幽怨地说：“你一个外国男人永远不会明了一个中国女子的一片冰心。”

　　霍华德疚歉地说：“这么多年，这些沧桑变幻，你还不改初衷地恨着我，说明你对我的爱从来没有抹煞。”

　　又说：“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念念不忘着我，尽管是咬牙切齿的恨。让我尽最大的能力，赎我欠下的情罪好不好？”

　　刘敏说：“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很安宁，我丈夫是一个伟大的男人，我舍弃不了他，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只是，你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

　　霍华德说：“我都知道了，这次回来为你更是为我们的儿子。我那边虽然成家了，但我只有一个女儿，我想带他过去，让他慢慢全盘接手我公司的生意。”

　　他们的儿子却拒绝面见他的亲生父亲。

　　他说他只有一个父亲叫曾会元。

　　在小春孤寂的岁月里，他曾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你的目光总那么冷漠，我不敢再看月亮。月亮树是魔鬼，你轻轻一跃，象只骄傲的雄鸟，而我的双目只在悲哀，泪水像月光，你可以伸展你的肢体，撞碎月的完整。我这颗年轻的心失去了平衡，站在月亮树下，想着爱的落寞，早升的黄昏消失了，天上的霞霭在乱飞，我的心却没有归宿。

　　小春对张华说：“在这段时光里，陪伴我的和给我快乐的，只有你——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