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停在堤坝上。

　　下车后两人望下边，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高过堤岸的塔楼。它是那样的夺人眼球，反使人忽略了作为住宅的主建筑。正面看去，塔楼从上到下是圆弧形状，下面一部分被那个张华和阿兵曾经野交过的树林子遮掩着，一扇扇拱形小窗从林隙间透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塔顶盖着一个阁楼，上面的雉堞参差不齐，好像出自一个小孩漫不经心的手设计出来的，在蔚蓝的苍穹映衬之下，显得轮廓分明。

　　塔楼建成之后，张华总有登上塔顶的冲动，就急切地寻找下堤的小道。

　　小春赶上来，挽住张华的臂弯，脸贴在肩头上。张华有点难堪，害怕工地上工友们瞧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民工里有阿兵的亲戚。

　　张华总在找理由说服自己，总让心中的防线一点一点地退让，他安慰自己，他和小春的界限就卡死在接吻这一关，一定不过线了，过线就逾矩了。只要没有实质的肉体关系，阿兵再发飙最终也会原谅自己的。实际上他是在怀着侥幸的心理在走钢丝，他根深蒂固的风流情结在红尘的诱惑面前，悄悄抗拒着阿兵的虎威，时不时春光乍泄，肉体图谋出轨，尽管他的灵魂从来就与阿兵同在。

　　他替自己解脱，只要他爱阿兵，他的心没变，偶尔身体的多项运动应无大碍，也算是一种调节工作压力和生活乏味的方式吧。

　　背光的时候张华可以色胆包天色欲横流，阳光下他可不敢造次，禁忌之情加之阿兵强悍的阴影使他去推卸小春的昵狎。

　　小春好扫兴，幽怨地骂：“你就是一只偷腥的猫。”

　　张华拿鼻子嗅嗅，“干嘛把自己比喻成腥尸臭肉。小春，其实偷腥在我的理解中，你就是天上那颗最璀璨的星，我想偷偷摘下来，放在我心里。”

　　小春立即兴高采烈，所有的怨怼消失无踪。

　　张华站在屋顶阁楼前面宽大的玻璃中央，凝望水天一线。

　　他长久地佇立，眺望，缄默。他想：我望着世界，世界是否也众目睽睽地望自己呢？

　　他突然间松弛了他整个的热血和肌肉，那一度紧张僵滞的血一下子顺畅地流淌开来。

　　太阳直直地透过来，集中在张华这个中心点，他的身躯在这个瞬间恒定，自我禁锢在他自己营造的空间里。

　　小春看着张华深沉的静默，他不知道张华的思绪里缠绕着多少阿兵的影像，他自己却萦绕了满腔伤怀的情绪，嫉妒使他浑身不自在，嫉妒使他有一种幽怨的苍凉。蓦然一股冲动，他脱口而出：“小华，阿兵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张华惊醒，“你说什么？”

　　小春大声地说：“阿兵能给你的，我也能给。比如这别墅，我也可以送你一栋一模一样的。”

　　张华拍着手欢呼雀跃，“好啊好啊，两栋别墅，两个老婆，轮流住，轮流睡。人在裆下死，做鬼也风流。”

　　小春根本不笑，“我不是开玩笑的，我很认真的。”

　　张华收敛起笑容，眼光停滞小春脸上数秒，说：“我们该回去了。”

　　小春拽住张华，“小华，跟我走吧，我们可以移居国外。”

　　张华又咯咯地大笑，“讲点别的。走，回家喽。”

　　小春急了，“我不骗你，我还有一个老爸，在澳大利亚。”

　　“你老爸批发啊？这个玩笑不好笑，这是在侮辱你老妈呢。”

　　“我神经病啊，没事拿自己的父母开刷？没事去宣扬自己是个狗杂种？”小春用右手表示了一个急躁而又无力的动作，脸色惨白，他的眼睛好像发热病一般地闪耀着，他的嘴唇在颤抖，声音由高亢转自低微而阴沉，“我就是……TMD一个私生子……”

　　张华真的惊讶了，“你说的是真的？”

　　“小华，这事我只跟你说，我只能跟你说，你……不要看不起我……”小春脸都扭歪了，就用手捂住。

　　张华搓着手，不知如何安慰，“这个，这个不是你的错呀，这是上一代人的孽缘造成的后果。你的生命是被动的，你不能选择出生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他们要那么捏弄，你就只好那么听之任之来到这个花花世界了。”张华自己都不知道胡扯些什么，心里却羡慕得要死，老子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传奇洋爹从天而降，免得那个张姓老爸吹胡子瞪眼的。就忍不住追问：“刚才你说你那个亲爹在哪高就？”

　　小春垂着眼帘，吞吞吐吐说：“我的亲生爸爸在澳大利亚，生意做得很大，他身体不大好，那边也没有嗣男，一直叫我过去。”

　　张华跳起来，“那你还犹豫什么？有这么一个外国财神爷，换我早去了。”

　　“我不去。”小春就三个字。

　　“为什么？”张华都替他急。

　　“不去。除非有个人陪我去。”

　　张华大大咧咧地说：“那还不简单，我陪你去。”

　　小春欣喜若狂，“真的吗？你说真的吗？”

　　“假的，逗你玩呢。你家亲戚朋友千千万，随便挑一个陪你去就得了，我算你哪门子关系？”

　　小春随即眼光黯淡下来，也不多解释，只说：“算了，你不去我也不去。”

　　张华觉得荒唐，“我跟你去根本不现实的。”

　　小春笃定地说：“我说现实就现实。”

　　张华莫名其妙，“什么意思？你去与不去干嘛把我捣在中间。”

　　小春气急败坏，“好啦，别说了！我去不去跟你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总可以了吧？”

　　转身往楼下冲。

　　张华赶紧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