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苍老的天空依旧阳光灿烂,秋分卷起了梧桐的落叶,在空荡荡的街道轻歌曼舞。

  医院病房内的仪器滴滴答答的,宛若炸弹的倒计时回响,每跳一下,胸腔内的空气便被排挤掉一份,无数的人,那些骄傲的男人与女人,神色慌张的向着走廊的尽头奔去,护士推着移动的病床,在拥挤的人群中快速的穿过。

  病床上的女人已经停止了呼吸,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此刻紧紧地逼着,似乎遇见了一个再也不愿意醒来的梦,他的手腕滑落在床沿,指尖上沾满了血污,还有细小的创口,血迹顺着病床移动的痕迹,落了一地,沿途的人惊诧的回望,洁白的地板上一朵朵血花就像走在黄泉归途的呼唤。

  陆今于被关在手术室门外,他的四肢在门被重重关上的那一刻,彻底的僵硬,最后只剩下无力与绵软。沈柏简脸色苍白的立在门外,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迹,却是恍然不知。江琦锦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却发现自己就过无数的人,却唯独救不了她。

  Alice和斐染推开拥挤的人群,疯了一样的往手术室的方向赶去,他们第一次发现死亡理他们那么近,似乎上一秒还在与他们调侃的女子,这一刻却走在了世界的边缘,斐染的汗水滴在地板上,Alice驻足在手术室的门口看着僵硬的陆今于,疯了一样的扯住他的衣服。

  “到底出了什么事?明诺怎么会这样?”

  陆今于看着焦灼的留下眼泪的女人,第一次发现Alice竟然也会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做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陆今于沉默着,斐染上前一步,想要拉开她,但是双眸依旧泛着猩红。

  “陆今于,你说话啊!到底是谁做的?明诺这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从楼梯上滚下去,而且摔得那么重?”

  “Alice,冷静点,医生还没出来,明诺会没事的。”

  斐染将Alice扯了回来,按在自己的怀里,眼角却是一片冷冽,还有伤痛。那个他珍爱了十五年的女人,他只离开了半年不到,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让他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任性。

  陆今于听着斐染的话,但是手掌却开始收缩起来,他的骨节泛白,别过头的时候,眼角滑落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明诺会没事吗?他在心底反复的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可是却是完全没有得到任何的结果,他自己都不相信明诺还活着,可是却不愿意相信。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的涌动着她窝在江琦锦的怀里哭泣着,混着血的泪水,安静而又带着悲怆,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和绝望哭的干干净净,他想起明诺倚在江琦身边最后的笑容,解脱而又绝望,梧桐叶落,候鸟不归,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黑线走成了一个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连带着爱与希望。

  陆今于想要紧紧的抓住脑海中那么孱弱却像初见时的笑容,用力的刻进记忆的存盘中,可尽自己的骨血当中,却在这一刻发现,上一秒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东西,已然开始模糊,唯独只剩下那种颠覆了整个世界也无法摆正爱情的绝望,让他的心跳生生的被遏制着,直至停止。

  元殷看着神色悲戚的众人,默默地退出了圈子,转身朝着外面走去,他唯有一个信念,找到苏淮之,否则这一生他就真的只剩下绝望了,他会后悔,元殷看着无数的人熙熙攘攘的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一个是苏淮之的影子。

  Alice蹲在去墙角无助的环着自己,她不断收缩的双臂想要将自己薄的更紧一些,闭上眼睛后,每一个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像是死神的号角。斐染的刚毅支离破碎,泪痕在不经意的瞬间荡涤在白色的光线下,凄厉而又悲痛。

  窗外的阳光绚烂无比,胜过了以往的每一个秋日,医院走廊外依旧是一排排的梧桐树,树叶已经大片大片的泛黄,在风中沙沙作响,确实感染不了走廊里每一个颤抖的灵魂。

  当手术的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蜂拥而出的医生避开了他们殷切的目光,摇了摇头后,在走廊尽头一点点的消失,就像他们在他摇头的那一瞬间弥散的希望。

  沈柏简拉住医生,依旧无法相信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为什么救不了,她只是从楼上摔下来,为什么会这样?”

  “这位先生,你冷静一下,病人送来的太晚,在进手术室之前就已经没有了生命特征,死者的内脏因为重创而导致内脏破裂,同时也因为流产导致的大出血,已经救不回来了,请节哀,早些准备后事吧!”

  护士拦住沈柏简的胳膊,看着那张向来温柔而又柔和的脸瞬间没了一点点的血色,医生大步的离开,沈柏简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刚刚回来的元殷的身上,元殷瞠大一双眸子踉跄了一步,手中原本握着的手机,顺着掌心滑落,原本闪烁的屏幕跌得粉碎,而上面正在通话中慢慢的黑了下去。

  Alice抱着斐染,埋头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陆今于跌靠在墙边,身体顺着墙面一点点的滑下,他的目光顺着一路绵延进手术室的血痕,泪水争先恐后的涌出,他的双唇颤抖不止,血滴顺着紧握的手心染红了白色毛衣的衣摆,他最终埋头在自己的膝盖上,将所有的脆弱都包裹进医院的寒凉之下。

  时间略过每一个人悲伤而又刹那苍老的容颜,将这一场秋日的黑色挽葬镌刻在每一个人心头的石碑之上。死亡像是沼泽深处的浓雾包裹住每一个人,傍晚的风声,似乎又拂动了那一年窗台上的风铃,婉转的声音,乘着少年浩渺的歌声回荡在天际。

  谁也没有再向手术室前进一步,手术室里被缓缓推出的女子,失去了柔软的身体,还有浅薄的温度,白布遮掩的容颜是所有人的禁忌。苏淮之立在走廊的那一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看着所有人的模样,怔立在原地,随后却又像疯了一样的冲了过来,掀开了那一层真相的禁忌。他猩红的双眸,颤抖的手指不敢再去触碰那个他爱了那么多年,疼了那么多年,追逐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泪水像飘零的秋叶,一滴滴润湿了明诺的眼睑,还有脸颊。

  苏淮之的声音嘶哑而又颤抖,他小心翼翼的捧住明诺的脸颊,轻声呼唤着“阿诺,阿诺”。下一秒他的脸贴在明诺的侧脸上,冰冷刺骨的感觉就像是对他的惩罚,让他的人生终于开始坍塌。

  那一年的秋天。

  得不到回应的男人,回应不了的女人。

  最终成了所有爱和恨,坚守与背叛的唯一结局。

  远在百里之外的云典疗养院的二楼,那间高级的医护病房内,一条起伏的红线在四四方方的屏幕中,高低起伏了几秒后,最终归于平静。柏思的华发渐生,眼角划过透明的泪水。之后连续起伏的声音伴随着最尖锐的直线,和这一段得不到回应的爱恋,埋葬在故事的黄沙里。

  无论过去多少年,苏淮之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很平静,没有老天的悲鸣与哭泣,没有喧闹与尖哮在亡魂的灵台中肆虐,那不过是一个最平常的,阳光大片盛开的秋后。他记得掌心中的那个女人总是很喜欢眯起双眼,仰视着他的笑容。

  她曾说,这个世上悲伤都会在秋天的时候被深深的掩埋。而她总是会将所有的悲伤与难过存储起来,到了每年的金秋十月,将他们和过往一同掩埋进尘埃里。

  她曾说,她总是需要仰望一些阳光,还有他的笑容,才能获得幸福一些。雨天的时候,有他做她的太阳;黑夜的时候,有他驱散她的阴暗与悲伤。在最美的阳光下,她可以双倍的幸福。因为她有两个太阳,其中一个叫做苏淮之。

  她还说过,在过去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都会在闪闪发光的未来,向我们勒索比生命更高的代价。

  他记得她很认真的写下过这么一段话:欺骗是这个世界上最拙劣的谎言,即使,我们瞒过了所有的观众,却唯独煎熬着自己的灵魂。

  他想,明诺总会那么的有预见性,预见了他的谎言,预见了他的拙劣,预见了他的狼狈,预见了他的脆弱和后悔,却唯独没有预见他随她灰飞烟灭的青春和爱情。

  从那一天开始。

  爱情死去。

  青春散场。

  候鸟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