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让人很奇怪的是,这一场丧礼没有任何一个人嚎啕大哭,只有辛以宁一个人站在一侧默默地流泪,就连日向祖父也只是绷紧了一张严肃的脸,全程都没有第二个表情。我们的生活就这样被一点点的塞满,在死后的最长一次礼见当中依旧要维持着这样可笑的礼仪。

  最终当无数的人散去后,我看着辛以宁依旧伫立在原地的身影,看了看灰色的天空,京都从来的没有让我感觉到这般的压抑,是所有的生命存在就是多余,这里似乎应该只有那些我们崇敬的过往还有依赖被深深的掩埋。我抬起右手臂,将辛以宁揽紧怀中,他将额头埋在我的怀中轻轻的颤抖着,泪水和雨水都顺着我的脖子慢慢的滑进黑色的套装当中。

  我的左臂已经没有了知觉,但是他现在却丝毫都没有注意到,我既是庆幸又觉得这样的辛以宁很是可悲,我抬起冰凉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知道他是真的很伤心,我们最最敬爱的人已经离开,曾经的我们与这些家中的老顽固,老古董斗的厉害,甚至离家出走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们的心中始终还是在意他们的。其实爱和恨都是人生中很重要的感情,有些时候我们选择恨一个人,并不是想离开他,而是想把他铭记。

  所以日向爷爷的死成了我心中的一道疤,我不爱哭泣,不想哭泣,也不愿意让人看见我的哭泣。江琦锦站在不远的地方将手中的药物又塞回兜里,默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我们脆弱的离去。

  死亡,并不会一直的停留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遇见了死亡,但始终坚信着在一个生命坠落的那一刻会有另一个生灵的降生。我们期待着,下一次的相遇。

  京都这个古老的城市就像日本的海湾一般,暗潮涌动,表面平和。日向家族很快就陷入了预期中的财产争夺,我只能帮着辛以宁压住阵,其他的全部都要靠他自己,在这场争夺中活下来,成功的站在制高点,他才会成为日向家中真正掌权的人。

  七月份还未过完,我便和江琦锦现行回了国,只是很多时候,时间不等人,短短的一个月,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苏淮之和薇林的绯闻并没有我出国前的一个短信而有任何的改变,而且他们终于成了人们眼中公认的银屏情侣,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当我回到家后的当天晚上,陆今于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着他焦急的眼神,还有些许失望的味道,轻轻将眉头颦蹙在一起,随后将手中刚刚倒好的一杯茶水递给他,他并没有伸手接过,反倒是直愣愣的看着我的双眼。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你和辛以宁真的订婚了?”

  陆今于将心中一直不愿相信的问题问了出来,我顿住自己正在倒茶的手,随后茶杯中的水漫了出来,我回神将茶壶放在茶案中,用上面的抹布将一片水迹擦干。

  “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陆今于蹲在我的面前伸手握住我的肩膀,力道微微的加重,随后视线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

  “你怎么知道的?”我将手中的抹布放下,陆今于松开了手心,随后猛然醒悟似得盯着我的双眼。

  “竟然是真的。为什么?你不知道他在等你吗?我们都在等你回来,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这个消息根本就没有对外公开过,是谁告诉你们的?苏淮之也知道了?”我仔细的观察着陆今于的神色,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置信,最后离开了我的身边。

  “这个时候你却在关心这些?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悔意吗?若是没有人告诉我们,难道你要一直将我们蒙在鼓里,直到辛以宁和你结婚把孩子都生下来,再来嘲笑我们就像个傻瓜一样吗?”

  “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故意瞒着我们,不是故意没有告诉我们,让我好去破坏你的订婚典礼?明诺,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苏淮之还有我们到底有多么的难过?”

  “那为什么知道了订婚消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来找我,就任由事情发生吗?然后现在站在我的面前苛责我,这样的揣测我。如果他来,我一定会给他解释,甚至我回来可以立即去找他解释。可是我回来看到的是什么?他和薇林在大庭广众之下拥吻,他抱着她那么高傲的看着我,难道我就该被这样的轻贱吗?我也是个人,我也有情绪,就算我再怎么理智,可是在爱情面前,我依旧只是一个知道妒忌的坏女人。”

  我甩开他抓紧我的手臂,左手的水杯瞬间脱落在地上,碎了一地。江琦锦听见声音后,站在楼梯口看着我和陆今于,陆今于看了我一眼后,没有再说什么话。最终江琦锦慢慢的走到我的身边,挡住了陆今于的目光,慢慢的解释着。

  “给她一些时间,她的情况也很不稳定。这段时间她所受的煎熬并不比你们少多少,你今天还是先回去吧?她需要冷静下来,但是请你相信她,她是真的有苦衷。”

  陆今于看着江琦锦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脸,慢慢的开了口,最后留下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我不相信你的话,你比明诺更虚伪。”

  我愣在原地,随后难以置信的看着已经快步走出客厅的陆今于,他的步履匆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我的眼角滑出大颗大颗的泪滴,伸手揪住在心口的衣服,想要将胸中郁结的那团东西压下去,但是反反复复,最终像是被刺破的血袋一样,全部喷服而出。

  江琦锦转身将我抱在怀里,看着我吐出的一地血迹,焦急的将我打横抱起,往外面的匆匆走去,我抓住他的衣角,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刚走,这个时候出去不是什么好时机。”

  “可是你吐血了,你知不知道这太严重了,我们没有必要为了避开陆今于就不去医院,你需要治疗。”

  “我怕这一次我要是进了医院就在也出不来。你把我抱进去吧,我的左腿也开始麻了,是真的站不住了。我的命交给你,不管你治不治得好,我都认,可是别让他们知道。我不想自己的感情是廉价的,那种被怜悯的情感,我不要。我也不想自己最后的尊严荡然无存。”

  “你就是个疯子。这样值得吗?”

  江琦锦双眼通红的看着我,转身还是进了屋,院子里大片大片的蔷薇开始凋落,就像在地毯上渐渐干涸的血迹一般,艳丽的像是那些浓烈浓烈的爱。

  我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轻轻的嗅着他身上的草木香,开始怀念起苏淮之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只是刚刚开始想念,我的心脏就像揪着一般疼痛,大片带血的蔷薇还有他愤怒的目光就像半个月以前的每一个梦境一样,猛烈的席卷而来。

  “明诺,你醒醒,不能睡。先把药吃下去。”

  江琦锦将我身后的枕头垫高,将药放到我的嘴边,我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失去了以往平静的脸,有些意外,又有些得意。

  “我不会死的,我没打算让你给我陪葬。只是,却难得见你变一次脸,你的表情有时候该多一点,我并没有真正的苛待于你。”

  我将药咽下,就着他放在我嘴边的杯子,慢慢的将水喝下,惨淡的笑了笑。他将杯子拿开后,将我放平,伸手拨开了我左臂上的衣服,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注射器,将药物缓缓地推进了我的体内,我看着黄浊的液体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若是能做到心平气和,以后就算是让我给你变川剧的花脸,我也会去做,只是在此之前你不能再随意的动气。我先在给你用的药物已经加大了剂量,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所以你一定要配合我。我还加了一种药,会暂时让你失去意识,这些时间你休息的太少了,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不管什么事情,在一点点的去解开就好。”

  “你这是先斩后奏,针你都扎进去了才说,哪有我反抗的道理。只怕是这一觉睡好后,事情不管我用去再多的时间也是解不开的。苏淮之的固执还有死心眼有时候和我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在我死前还有没有解开的时候。”

  “会的。你不是说,我们的生活就是一片火海,但是火海的深处是最苦也是最亮的往生之地,那往生之地就有奇迹。”

  “我骗你的。”

  我笑着枕在枕头上,闭上了双眼,眼角滑下浅浅淡淡的痕迹,江琦锦伸手将我的泪痕抹去,叹了口气之后,慢慢的收拾了医药箱,悄悄地往门外走去。

  当江琦锦走到门口时却看见怔立在原地沈柏简,微微有些头疼。他无法断定眼前这个永远温软的男人究竟听到了多少,但是看表情似乎他是无法忽悠过去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沈柏简的一张脸阴沉如水,声音在一瞬间低的吓人。

  “你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何必和我装傻充愣?她的身体,不是已经好了吗?”

  “好了?你还真是异想天开,这样残破的身体怎么可能好得了。陪在她身边半年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心宽,还是粗神经。”

  “半年?她是因为这要和辛以宁订婚的?”

  “不是,具体的原因要等她自己给你们解释,我是一个比明诺还要虚伪的人,我的话比她的更不可信,不是吗?”

  “真是个龇牙必报的男人。”

  “总比是非不分,便随便的指责他人的男人好。”江琦锦绕过沈柏简,最后顿了下脚步。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若是她不让说,你就要永远守着这个秘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沈柏简没有回答,他站在门外踌躇了良久,最后还是忍不住的推开了卧室的门,悄悄地走到躺在床上的女人的身边。浅色的床单,浅色的被罩,以及棕色的地毯让他有种淡淡的心惊,棕色地毯上那一片深色的印记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他的心脏猛然一跳。

  沈柏简转眼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明诺,她的脸就像一张白纸一样,连唇色都是苍白苍白的,一头黑发与一张脸完全就是两个极差。他伸手去探了探明诺的脸才发现温度低的可怕,就像半年前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模样。有一种恐慌在他的心头蔓延,就像热带雨林的藤蔓一样,将所有的危险都包裹在一片安详的景象之下。

  沈柏简转身离开,却被江琦锦堵在门口。

  “让开。”

  沈柏简怒目对视着依旧是一张僵尸脸的江琦锦,江琦锦看着他眼底愤怒的目光,最终嗤笑了一下。

  “让开可以,但是这里的事情你绝对不能说。”

  “不说,难道到时候让苏淮之一辈子悔恨死吗?”

  “说了又如何?等着苏淮之怜悯似得探望,然后直接把明诺气死吗?她说的果然很对,这种靠同情和怜悯追回的感情只会让人觉得羞辱不堪。”

  “你!”沈柏简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最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江琦锦看着沈柏简的脸色往左侧退了一步,最后抬步打算离开。

  “那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他?”

  “这就要看苏淮之对她究竟有多爱了,或则现在有多恨。他自己现在都看不清,我们插手只会让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多。”

  江琦头也不回的离去,沈柏简怅然若失,最后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突然发现江琦锦虽然可恨,但是他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他慢慢的走了出去,看着地上又开始琳琳淅淅的雨水,有些迷茫的走入绵绵的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