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陆今于的手指似乎带着安神的力量,我早早地昏睡过去,没能听见他的道歉,想来他也是不需要我听见的。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生活中竟要互相的开始欺骗才能维持一个风平浪静的模样,今于也好,苏淮之也罢,我也罢。我们都没有绝对的诚实,这是一个需要秘密的世界,直到后来我才看清这一点。

  多少是有些可悲的,连一直深信不疑的人都学会了虚伪,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横跨了漫长的河渡依旧是不想去接受的。

  陆今于将我抱回房间,随后低头为我掩上被角,安静的走到阳台,看着外面的阳光,他拿出手机熟练的拨出了号码,等待对方的接听。

  “导演,我是今于。这一周的戏暂时往后推一下吧,我有些事情要处理。非常抱歉影响了你的进度。”

  “哪里,我听说了,苏淮之现在怎么样了?你先忙你的事情吧,你的戏我会往后挪一挪的。”

  “谢谢导演,苏淮之现在还没能联系上,我也在等消息。我这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不打扰你了。”

  “好。”

  陆今于垂下手臂,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云彩都走散了,只有飞鸟从远方的树梢上略过,将天空画出了一道白色的伤痕。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白净修长,但依靠在阳台墙壁上的脊背忽然显得十分的落寞,有些佝偻,有些沧桑。短暂的失神之后,便又拿起手机给其他人拨了电话,安排好了任务,才静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

  他在思考,在犹豫,要不要投降,向命运这种东西妥协。他的手指在洁白的桌面敲击着,不知道多少下,蔷薇街安静的似乎只有两个人,一墙之隔,那里沉睡的我,还有墙外静默而又深沉的他。

  忽然间他就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他还为上大学,他带着一个叫做明诺的,刚刚走向社会的的女孩子在学校的银杏树林里漫步,那时苏淮之还未爱上她,而他也尚未情窦初开,每个人干净的似乎只有那一天目光所能触及的色彩一般,明黄色的明诺,蓝天一样的苏淮之,白云一样谦和温柔的他。音乐大楼未关的窗户传出小提琴的音色,随后钢琴的加入捧起了一个清秋的缠绵悱恻。

  他尚未猜透的曲子在身旁女子的微笑中觅到了答案,她说,今于这是首好曲子。你们学校的学生还真是不错,能拉出这般明朗又漂亮的音色来。这是巴赫的曲子,原本属于教堂的神圣之音,这是第三小提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很好听吧?随后她并没有给他点头的时间,而她也并不需要这种符合或是承认,他知道一直以来身边的女子都是一个无比强势而又自我的人,他的存在之余她而言其实是没有多少地位的,她阅人无数,尽管年纪尚轻。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也不是最有特色的人,但是不可抑制的想要和她接触,就像她是磁石一般,而他是被她吸引的光滑的金属。

  他的目光还未从她手指的远方回神,她就已经开始继续说她的故事。她不是一个纤柔的女子,他所凝视的侧脸都带着一丝孤傲与锋利,下巴似乎就是一把匕首,但是在认识了她几个月后,他知道最厉害的还是她那张能够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因为无论什么话,她都能骂出新高度来,这似乎成了后来他喜欢听她讲话的重点。

  她说。今于,你知道吗?真羡慕你们这样的高中生活,没有忙不完的各种事情,做做作业,唱唱歌,跳跳舞,甚至在红色的跑道上跑到快要瘫痪,在音乐教室做一个安静的人,即使是伪装的文静也是好的,享受难得的乐趣。也可以做一个不优秀的人,老师能对着你无奈的叹息,同学能无所顾忌的和你调侃,你可以在某一天不小心将足球踢到办公室的窗户上,惹得老师气的眉毛一抖一抖的,那样的生活一定很精彩,尽管可能会被班主任罚去做劳动写检讨,甚至会苦哈哈的对着学校印出来的那种很丑的信纸长吁短叹,挤眉弄眼。但是我还是很向往那种生活。

  他记得自己当时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开发时说出的答案。他跟她说,这些我都没做过。我不是最优秀的学生,但是我却在努力成为最优秀的人。

  然后,对面人的脸忽然间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表情有那么一丝的扭曲,后来她为自己辩解说那叫不自然,尽管在他看来,其实她的不自然和扭曲是亲戚,但是他并没有揭穿她的狡辩。

  她说,今于,你还真是个僵硬的小孩子啊。难道像你们这样的高中生不是应该活泼一点,调皮一点的吗?干嘛要做出一副我很乖的样子,这样子表现久了,你就真的失去了最后一点的孩子气了。

  他没说,这样做已经很久了。而孩子气却成了他很难去表现的一种东西,真的如她说的那样,只是他遇见她太晚了。若是能在十一二岁甚至更早遇见她,或许他就不是后来这个沉默是金的陆今于了。可能真像他口中那个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弟弟明光,青春向阳,尽管作为明氏的继承人不需要那种天真可爱。

  他还是笑了笑,让自己显得阳光和美好一些。他说。当你挖角的时候,我以为你看透了我的本质。而我的孩子气还在,只是它已经被我藏了起来,我和你一样,在生活和现实中被逼的不得不做一个尽力完美的人。这样的事情,做着做着就习惯了,就像为了长高,苏淮之不喜欢喝牛奶,却仍旧在每天早餐灌下一杯牛奶一样,直到现在他已经改不掉了,这样看似可爱的习惯。而我觉得,做一个规矩的人,一个合格的人,其实不难,而且我很适应这种日子。

  她揉了揉松松散散的长发,瞥了瞥嘴角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无语。顺手将他怀中的书籍掏了出来,靠在树下的长椅上胡乱的翻看,但是却没有将目光投递给他,有一点点的失落,但是却在她的下一句话里找回了零上一度的好心情。

  她说。小鬼,我挖角你,是想让你开心些,最近关于你们的传言不断,各种流言还有蜚语漫天的飞。你也知道现在国内市面上关于青少年该不该过早进军娱乐圈的争议就没停过。虽然经纪人什么的没有让你们去看那些网上的各种争论,但是我相信你们定是看了,所以才会这么一声不发的努力着。我原以为我可以让你们放开一些,毕竟还是小,说你凉薄,只是想试着将你和我放在同一个高度去看问题,但是在某个角落,我依旧觉得你们还是做个高中生,学习工作就好了。只是你的话,让我有些心惊的,原来除了北滨高校培育出来的学生会做戏外,这种单纯的学校也能孕化一个深沉的男孩子呢!小今于,我们都在努力的保护你们,希望你们能快乐就好。

  他觉得自己虽然被小看了,但依旧很开心,因为像女子这样,他看起来几乎冷血到一定程度的人竟然也会关心他们,是比年中时土耳其首都一夜之间被军事占领的事情更为不可思议的存在。

  他笑了。他时刻不忘黑一下自家队友,他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淮之那么的二,只要有吃的就能摆脱一切烦恼的。如果我是吃货,说不准你的目的就能不动声色的达成了。

  身边的人只是耸了耸肩,随手将华兹华斯的作品集翻开到某一页,他记不清楚,却记得那时译本,密密麻麻的字体,像那时的自己对她怀有的连自己也无法弄懂的小小情愫。他只记得女孩子在看到那一页时,突然就笑了起来,然后亮闪闪的黑色眸子转头与他对视,他吓了一跳,以为她又想出了什么捉弄人的坏主意,但是女子把那本从他怀里抢过的书举到他的面前,强迫他把注意力分到书上。那本书是他刚从图书馆借出来的,无意间就想去翻看一下外国作家的书,而看到华兹华斯这个名字时,莫名的移不动脚步,所以还是把这本偶然相遇的书带出了图书馆。尽管他刚借完这本书,图书馆里所有的副本就都被借光了。

  原来小今于你也喜欢华兹华斯啊,有空我们可以探讨下,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威斯敏斯特桥上》了。另外我还特别喜欢莎翁的诗歌,我是不是个富有浪漫气息的文艺青年?

  大地再也没有比这儿更美的风貌:

  若有谁,对如此壮丽动人的景物

  竟无动于衷,那才是灵魂的麻木;

  瞧这座城市,像披上了一领新袍,

  披上了明艳的晨光;环顾周遭:

  船舶,尖塔,剧院,教堂,华屋,

  都寂然、坦然,向郊野、向天穹赤露,

  在烟尘未染的大气里粲然闪耀。

  旭日金辉洒布于峡谷山陵……

  她很是熟练的背起了华兹华斯的诗歌,他注意看了后才发现竟是原封不动的完整背了下来。她闭着眼睛,仰头顺着傍晚的夕阳,长椅那头将要坠地的阳光,似乎将她和他推到了威斯敏斯特的大桥之上,周围的银杏树林退散了,A市似乎就是下一个时空的金属块,被置放在落满了尘埃的架子角落;而他因为她的代入,看见了晨光,浪漫而又祥和的城市,远景像油画那般色彩浓丽,连桥下的流水都在静止一样。但是就是这样他才明白这是身边的女子给他的幻觉。

  女子早已合上书籍,又将书本原封不动的交还与他,他看见银杏的落叶从高空中坠落,但是像是被慢镜头给拉长了过程一般,最后落在她铺展在椅子上的裙摆上。她和这个背景其实也成了别人的风景,这是后来他在学校美术展上看到的,因为那幅作品里有他的影子,而她模糊的轮廓成了学校论坛了争论了整整一个月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