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阿兵和张爸

  “咚咚咚”,敲门。

  “小华,是你吗?”张华老爸张恺之的声音。

  张华阿兵这一惊非同小可,相对一眼,眼里满是慌乱。

  片刻,张华艰涩回答:“是我,我在洗澡。”

  张恺之声息短促地说:“你快点,我尿急。”

  两人象被疯狗追逐,立即手忙脚乱找内裤。内裤呢?张华拍脑门,刚才只记得抬杠,阿兵又催得紧,加上极度疲乏脑内缺氧,一时不记得这茬了。张华抄起浴巾围住腰就往外走,阿兵拽住他,嘴型一张一合,指指下体,意思只一条浴巾,他身无寸缕无法遮羞,就急,跺脚,脚下一滑,四肢朝天结结实实一个屁股墩。

  擂门,“快点!”

  张华冷汗冒出来,急中生智,迅速让阿兵穿上自己换下的内裤,拖起呲牙咧嘴的惹祸精,哆哆嗦嗦开了门。

  张恺之撅着屁股哈着腰正难受,终于门开,闪出两张局促的脸。老张以为憋尿憋花了眼,顾不了那么多,拔腿就往里钻。

  偏偏阿兵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当口居然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唤一声:“伯伯好。”

  老张回过惊诧一暼,脚不停歇,赶紧先去解决膀胱的膨胀。一阵节律性的收缩和松弛之后,疑惑就回来了,刚才那小伙是谁?老张就骂自己呆滞,肯定是儿子的朋友嘛;那夜半三更两个男孩子鬼鬼祟祟在卫生间干啥呢?老张又骂自己疑心生暗鬼,两个男的在一块能坏到哪里去?同性相斥嘛。但这时有个在惊鸿一暼中的细节清晰地切换到老张的脑海,那时儿子一直攫着那个男孩的手,紧紧的,还抖。

  儿子莫不是……老张晃晃脖子,脑子又进糨糊了,强行驱逐出那个飘渺的念头。经过张华卧室,紧闭反锁,侧耳听听,安静得听见自己的呼吸。

  伸个懒腰,打个响屁,决定再给自己睡眠一次机会,却久久不能入睡,心里总有一点吊。

  张华阿兵这一觉可就二万五千里长征了,现在拿根棒子拍打估计也是死狗两条。

  这时两人双双进入梦乡,只是梦境各有不同。

  张华之梦竟是曹雪芹的翻版。只是警幻仙姑变警幻大叔,宝玉变张华,可卿变阿兵。

  在太虚幻境,警幻大叔向张华传授了男男之间的云雨之事,然后将张华推入房内,掩门自去。张华恍恍惚惚之中,尝试到性的快乐,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阿兵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于是两人携手出去游玩,来到一处地方,只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警幻大叔这时追将上来,告诫张华赶快回头,此处乃迷津。正说着,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张华拖将下去。张华吓得汗如雨下,从梦中惊醒。

  阿兵则梦见自己跟张华的爱情遭到他父母的阻挠,在两人哀求之下,放狠话说只要阿兵能生一个孩子,就答应他俩的好事。阿兵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一定要替张华生育一个孩子。他跑遍了全国各地,终于找到一个男人可以怀孕的医院。他带着张华燕子去了那家的妇产科,医师用张华的精子和燕子的卵子进行人工受精,科技完成了宫外孕,然后把胚胎和胎盘植入了阿兵的腹腔。阿兵肚子一天一天隆起来,张华燕子二人轮流伺候,无微不至。十月怀胎之后,经过剖腹产取出了一个胖嘟嘟的男婴儿。三人围着孩儿唱啊笑啊,洋溢着美好的幸福。孩子茁壮成长,一天嘎子抱着孩儿端详,说这孩子你们三人谁都不象。阿兵问:像谁?嘎子说,象杨伟。阿兵顿时捶足顿胸,把自己给打醒了。

  一直睡到日上竿头,太阳照屁股了,两人才醒来,而且是梦中惊醒。

  洗漱吃饭,正准备溜之大吉,张恺之在客厅里叫住张华。

  张恺之是市钢厂焦化分厂厂长,从一名普通工人干到今天的位置,完全凭自己吃苦耐劳的实干打拼出来的。他读书不多,性格暴躁,在厂里他雷厉风行,在家里他说一不二,但他并不刚愎自用,而是粗中有细、从善如流。他文化程度不高,但从不排斥知识分子,因为在厂里技术革新、规范管理都离不开各类专家的设计。所以他强烈反对张华开酒吧做生意,甚至谭爸筹划的政法之路都不以为然,只希望他继续电大学业,学成归来回厂搞技术或管理。

  张华的性格有他父母各一半的天生基因,豪爽大度出自父亲的遗传,温和懦弱包括相貌则是母亲邹美英的衣钵。

  张恺之曾借调湖北钢厂十年,期间将他寄居在谭爸家。之前他一直在棍棒下成长,邹美英只会哭不敢阻止。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那年冬天他闯祸后被老爸赶出门,临出门时还不忘将一杯凉水泼进儿子的领脖里,数九寒冬的天气,凉飕飕一直冰到心的深处。这种感觉牢牢扎根,他怕死父亲了,整个一老鼠见猫的感觉。特别开酒吧后,更不敢跟他交底,只告诉是一个朋友开的,要他帮忙打理,重点还是读电大。

  他想如果张恺之发觉了他和阿兵的行径,首先根本不要奢望什么理解或默许,那是他根本不可能接受的东西。其后果他也从来不想,因为他根本不敢想,哪怕只想象一点点那怒发冲冠的煞气,他就不寒而栗。

  至于将来要走的路,包括婚姻和事业,张华就像触碰滚烫的山芋,灼痛。

  那里笼罩愁云惨雾,迷茫地消失了路径。

  当一天风流和尚撞一天快活的钟,只求跟阿兵过好每一天,享受每一刻。

  硬着头皮垂手而立。只差一个手铐,就是一个等待宣判的流氓犯,而面对百分百正统的父亲张华潜意识里真有这种被审判的自卑。那年头,这种事情为天下之大不韪,是比当妓女做婊子还要丑陋的贱事。

  “最近学业怎么样?”张恺之严肃得近乎法官。

  张华象虾米,“还可以。”

  “什么叫还可以?你必须全力以赴给我拿下这张文凭,拿不下我唯你是问,别怪我不客气!”

  张华心脏都快掉到裤子里,唯唯诺诺:“是是。”

  “不要一天到晚混在酒吧里,不务正业,不学无术,屡教不改,长大了以为我管不了你了?信不信我抽你!”

  “信,我信。”张华耳朵里嗡嗡响,牙齿上咯咯蹦。

  “伯伯,你好。”张华差点忘记身边还有一个陪斩的。真到这关头,阿兵的英雄本色就显露出来,来前的怯弱荡然无存。他落落大方一声招呼,配以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靥,就将张恺之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是——阿兵?”张恺之对他有点印象。

  “仅仅见过两次,伯伯就过目不忘呢,真神。”阿兵不留痕迹赞一句。

  “都老眼昏花了,快退居二线了。现在是知识爆炸的年代,你们年轻人要多学文化,早点接我们的班。”

  “您是高瞻远瞩的人。您看,都说到我心里去了。”鬼样的阿兵用佩服得惊讶的眼神望张恺之,其状恨不能五体投地,“我现在就跟华哥一起读电大,我们一定发愤图强,出人头地。”

  阿兵故意装拙,露一点破绽。老谋深算的张恺之不留神也上了套,耐心地谆谆引导:“孩子,我们要有正确的人生观,不要只想着出人头地,关键是要充实自己,拥有真本事,才能为集体为国家做出贡献。”

  阿兵眼里放光,嘴唇作O形状,仿佛有许多赞美的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最终将敬仰化作丰富的表情,如花似的绽放出来。

  聊着聊着,阿兵随意问:“周铁是你们焦化厂的吧?就在五号焦炉干活的那个。”

  张恺之一厂之长,自己的职工不认识说不过去,就敷衍:“嗯,有点印象。”

  “听他说,张厂长是个有雄韬伟略又脚踏实地的人,不仅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而且统筹技术革新、ISO质量认证体系,搞得有声有色。任人唯贤,体恤下属,刚直不阿,雷厉风行,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实干家。”

  张华不得不佩服阿兵熏香不留痕的花言巧语。我靠,这家伙能在社会上混出名头,真不是一般武夫所为。我的阿兵真的可以拿得上台面了。

  “哈哈,言过其实、言过其实啊。”张恺之毕竟吃的也是五谷杂粮,七经八脉为之一畅,口不笑心笑,看阿兵要怎么顺眼就怎么顺眼。

  阿兵强调:“可不是我的客气话,是您的职工这么评价的。不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恺之罕见地伸手亲切地拍拍阿兵的脸颊,“小伙子长得很有精气神嘛,将来肯定有出息,至少比我家这个混蛋要强,你这个先进要多多提携后进啊。”

  “哪里哪里,我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阿兵的话语满是谦虚,丢给张华的眼色却满是得意,“小华跟着我会学好的。”

  “不错不错,把张华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告辞出门时,阿兵忽然对张恺之说:“伯,我对您提一个意见?”

  老张一愣,“你说。”

  “看您满脸倦容,一定是为工作或为张华操劳过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您这种不珍惜自己身体的行为是很不对的。希望您不要过度劳累,您的身体不是您一个人的身体,您必须为厂里全体职工以及您的儿子负责。”说完眼圈就红了。

  张恺之长叹一声,抚着阿兵的肩膀,声音哽咽,“懂事的好孩子,伯伯明白你的心。”

  下楼,阳台上还在招手,“好好带着小华,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