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真心

  司马珣如此,司马逸亦如此。

  当她那日在慈安殿里听到云青罗那番话时,她心里那种生硬的酸涩和疼痛就在提醒她,她已经动了心了。

  她与司马逸之间,再也不是单纯的叔嫂关系了。一开始,纠缠胡闹的都是他,不论她怎么抗拒怎么厌烦,他都时不时在她眼前乱晃,打不走也骂不走。

  而渐渐的,就晃到了她的心里。

  可是在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又真真切切的发现,她所认识的那个司马逸,并不是真正的司马逸。而真正的司马逸,和司马珣别无二致,都是一路货色。

  “皇上,臣妾累了。”黛月惜婉言送客,没心思应付司马珣。他放手或是不放手,都不是她能左右的。不过他放不放手又能如何?她也只能是惜贵妃,断情绝爱的后宫女子。

  司马珣也不打算再留下来自讨没趣了,抬脚就走。屋子里静谧得能听见司马珣沉重的脚步声,他停在屏风的后头,语气里颇显无奈。

  “惜儿,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臣妾要的,皇上给不了,也没人能给得了。”黛月惜声音略有些沙哑,像是秋后的落叶被踩碎的凄凉。

  似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司马珣什么都没有再说,快步走出了寝殿。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黛月惜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再也撑不起她的身体,瘫倒在地。

  刚才仿佛着了魔一般,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竟然敢直接跟司马珣那样坦白。不过也对,既然已经把兄长的去路安排妥当,她还有什么好惦记的呢?就算司马珣想拿黛烨开刀,也要等他人回来才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黛月惜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地上,虽然已是七月,然而躺在地面石板上依旧是彻骨的凉。她没有叫人进来伺候,也没有想要自己爬起来,就那么安静的躺着,仿佛这一闭眼,就好些年头过去了。

  迷离之间,身侧突然多了些许温暖。一声浅浅的叹息之后,黛月惜被腾空抱起。恍然睁开眼,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然而在她心里蒸腾起的却是满满的心酸。

  “你来干什么。”这话不是问句,声音里也不带情绪。

  “我来看看你。”司马逸的声音亦是低沉,“惜儿,你想要什么?”他听进她跟司马珣说的话了,她想要的,司马珣给不了,也没人能给得了。他偏不信,她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摘下来给她。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黛月惜声音依旧像是破碎的枯叶,沙哑的让人心疼。原本她觉得,如果有一天她可以不做司马珣的妃子,她再回过头来,司马逸会在原来的地方等她,用一颗完整的真心,给她一份完整的感情,一个完整的家。然而那天云青罗在慈安殿上所说,让她不得不恍然觉悟,她想要的,于皇家之人来说,终是太多太过。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么?司马逸既是对那个皇位虎视眈眈,一旦有一天他真的如愿以偿,他就是另一个司马珣了,后宫佳丽无数,真心真爱再无。一切所谓的“爱”都会和权与宠扯上关系,再没有纯粹的动心,没有“想不想要”,只有“有没有用”。当所谓真心真爱,开始用地位封号来衡量的时候,她还能苛求什么?所有想法都只是奢求。或许她真该生来是个男儿,若是有朝一日遇上个真心相付的女子,她定然许她一生。

  “如果你想要那个后位,他给不了的,我可以给你。”司马逸轻抚着手中的女子发端,墨黑如玉,光洁如瓷。

  “滚!”黛月惜终于找回了情绪心思,却是实实在在的愤怒不已。

  司马逸皱眉,他想许她的,是那个“伉俪”之妻之位,何以惹得她如此愤怒?

  “云归尘的妹妹,于你那所谓后位来说,似乎是更合适。”黛月惜看司马逸一脸委屈表情,心里更是气闷,他凭什么在她面前装委屈?

  “恩?”司马逸似是还没有找到黛月惜怒火的症结所在,一脸茫然。

  “如今云归尘向着皇上,也因着他妹妹云青缇是皇上的贵妃。然而却只是个贵妃而已,皇上迟迟不曾封她为后。如果你如愿娶了云青罗,且给她正妃之位,那说不定云归尘会临阵倒戈也说不定。”

  黛月惜这番话说得酸涩,连她自己都知道实是没脑子,然而就是控制不住这样没由头的恼恨之言冲口而出。

  明明是气急的话,听在司马逸那儿却成了笑话。

  “哈哈,原是如此惹得惜儿这般不悦。”司马逸开怀大笑,之前慈安殿云青罗表露心意一事,他已从手下口中得知,当时他还很是气恼黛月惜所说他将来会三妻四妾、女人无数之事。原本当时就想着要过来收拾她一顿,他倒是想听听她所理解的正妃侧妃庶妃一溜儿是怎么个情景。

  却是被淮南之事耽搁了,水患伤民,他终是不能坐视不理,抽调了他的大部分势力用于救灾救民,也是花费了他不少心思和精力。虽是每日都能听着暗卫送来的关于她的奏报,然而那只是饮鸩止渴,听得越是多,越是忍不住想要来见她,光是想想她午后坐在院中挑拣着花瓣的模样,心里就想得发疼。

  终于来了,却是没想到看到她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好像再也不愿意醒来一样。

  “你笑什么?”黛月惜横眉冷对,她在这儿气闷又难过,结果却换得司马逸笑得开怀,这账怎么算都是划不来啊!“也对,没脸皮的男人自也是没心没肺。”

  司马逸强忍着憋笑,他又何时成了没脸皮的男人?不过她既是如此说了,他便也只能好好配合一下,暂且扔去脸皮这等身外之物好了。如此想着,又往黛月惜的身侧凑了凑。

  “惜儿如此恼恨,可是吃醋了?”司马逸眉间带笑,心里那得意真是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这算不算守得云开终见月了呢?不光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死缠烂打”,她也渐渐地开始意识到他的存在了?

  但是这么一想,他便无比感激云青罗那番没头没脑的心意。

  “吃醋”二字一落入黛月惜的耳朵里,便引得一阵如淘气小猫般的乱捶乱踹。

  “胡说什么?本宫会吃醋?”黛月惜傲娇地抬起尖尖的下颚厉声呵斥道,一脸不屑地瞪了司马逸一眼,很快又略带嫌弃的别过头去,实则是为了掩饰脸上那被戳破心事的窘迫。

  司马逸却是心情更佳。

  “我说皇嫂,本王府里并无通房侍妾。”司马逸依旧兴致颇厚的把玩着手中黑发,凤目神采熠熠,嘴角那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我说王爷,你府里有没有通房侍妾,和本宫又有何干?”黛月惜冷然挑眉,对于司马逸此时的嬉皮笑脸十分恼恨。没有通房侍妾又如何?如今没有又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司马逸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心里那痒痒难耐的感受是不是犯贱,就是看着黛月惜对他越是恼恨他越是高兴,这不是正好说明了她心里终是有他了么?

  “惜儿,不管到什么时候,你要相信我。”气氛忽而变得暧昧,司马逸眼中的笑意已被浓浓深情所取代。

  这话入耳,黛月惜慌乱的看向司马逸,却深深跌进了他幽黑深邃的眸子里。那眸光闪烁,只她一人面庞。

  “即便是你哥哥再不回来了,你也还有我可以相信。”司马逸想起身侧小女子的精心安排,倒是不免更为得意,原来他们二人竟如此默契,都是存了同样的心思。

  “你说什么?”黛月惜眼中一闪而过丝丝心虚,什么叫做“再不回来”?难道说,她精心策划的那安排,竟是被他知晓?

  “没什么。”司马逸一把拽起半躺在贵妃榻上的黛月惜,将她纤细腰身轻轻拥入怀中,阵阵独属于女子的幽香沁入口鼻,扰得人心乱神迷。

  黛月惜心跳更甚,面色都忍不住泛起红晕。除却大婚当日为身旁男子所轻薄,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贴近异性身侧。即便是她这嫔妃当了已有小半年,也不曾与司马珣这般亲昵过。

  这会儿被司马逸轻轻拥在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黛月惜甚至能听得到司马逸左胸口传来的越来越不规律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连带着把她的心跳都跳乱了。

  “你……”黛月惜呢喃开口,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便就收了声,只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温暖。似乎很久没有过这种踏实有安心的感觉了,仿佛就这么靠着这个肩膀,就可以度过任何难关一样。这个肩膀足够坚实,足够帮她挡去很多危难;这个肩膀也足够温暖,足够在她对世事失望不安时依靠。

  而这一刻,她也不愿意去想那些所谓礼法,所谓伦理,所谓规矩。就在此时,她自私的摒弃了惜贵妃那个名头,也不愿去想司马逸是个王爷。她只是单纯的想做一回黛月惜,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寻常女子而已。

  “惜儿,你可愿意真心信我?”司马逸的大手探得她的小手,柔若无骨,细如凝脂,而那葱白指尖确实凉得惹人心疼。用手紧紧包裹住她柔荑,缓缓灌输内力,总算是有了些起色。

  黛月惜察觉到手上温暖,亦不躲闪,难得的平静和坦然。

  “若你要真心,我给你便是。”黛月惜说话间,缓缓闭上眼,眼睫还紧张得轻颤不已,而心里却第一次如此勇敢。她从未像此刻一样万分笃定,什么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司马逸看着眼前女子如玉面庞,大手轻覆上她侧脸,长年舞刀弄枪磨出的粗糙的茧子在此刻觉得甚是碍事,竟无法感受她最柔软最真实的触感。

  “你舍得么?你不怕么?”这贵妃之荣华,及伦理的桎梏,她都愿意为了他而丢弃么?

  “既是真心交付,又有何惧。”黛月惜偏过头轻笑着,阳光透过纸窗,映在她脸上,很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