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口是心非

  六月二十五,是董鄂•七十四十岁的生辰,依着后娘的说法,势必要举办个大宴好生庆祝一番。问了我的意思,我觉得毕竟是大寿,自然是要好好庆祝的,所以举双手赞成。萱宁嚷着要帮忙,无奈下董鄂•七十便写了份宴客嘉宾的名单给她,命她誊写请柬。我略微瞥了一眼,大抵是些朝堂上的大臣,首当其位的是揆叙的阿玛纳兰明珠。

  府里的下人开始忙碌起来,许是太久没办喜事了,一个个都干劲十足。不过照巧素的话来讲,那些下人们只是想到举办寿宴当天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就连睡觉都想着,能不加紧干嘛。

  我顿感无语,原来一个个都是吃货。

  寿宴在五日后如期举行,张灯结彩,吹锣打鼓,一派喜庆。接近晌午时分,前院已挤满了宾客,相互说着客套话。

  我躲在墙边,看着三三两两进来的人,形形色色皆有。有一个身着褚红色行褂,本就是跳眼的颜色,想被人忽视都不行,不过让人能在他身上多看几眼的功劳,该要归就于他那圆的似球的大肚子,天知道他是怎么吃出来的。还有一个甚不起眼,衣服不起眼,体态不起眼,相貌不起眼,倒是他的动作格外起眼。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一眨眼的功夫早已爬起站好,面上神色自如,紧接着便能同人岔开话题,谈天说地,让身边人想问问他摔得疼不疼都无从下嘴。

  忽的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大步入内,经过之处人群退开,赶忙作揖。我想,他一定是个大官。

  猛然间,面前一黑,有一肚子挡在跟前。我仰头一看,此刻正坏笑着的人,不就是揆叙。

  他两手抱拳交叉在胸前,眼神闲闲:“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儿,意欲何为?”

  我施以一白眼:“看看有没有英俊的帅小伙。”

  揆叙蹲下身子,凑近,道:“那有没有找到?”

  我比出手指指了指方才那个大官,问:“那个白胡子老头是谁?”

  揆叙笑笑:“那是我阿玛。”

  我又细细地看了几眼,原来大名鼎鼎的明珠大人就是这个人。回过头看向揆叙,盯了好半会儿,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于是,眨巴眨巴眼道:“揆叙,你阿玛年轻的时候一定比你好看。”

  揆叙:“……”

  因着坐着轮椅不方便,我一开始就跟董鄂•七十打过招呼,不会入席,只在自己屋里用餐。

  打发走了揆叙,我推着轮椅行至房门口。热火的阳光晒得架子上的盆景有些萎靡,旁边正巧放着一桶子的水,想着也没事情做,便进到跟前,弯下身子捡起木桶里的竹勺,舀了勺水,细细洒在干扁的叶面上。

  内院跟前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气氛,虽然前头是锣鼓喧天,但隔了几重青瓦墙,势头俨然只有丁点,这证明董鄂府的隔音效果还是很好的。

  水顺着茎叶滑入根部,渗到泥土里,享受着清凉。我又从木桶里舀了一勺水,仔细浇灌。有脚步临近,夹着衣物间的摩擦声,我知道是巧素,因为她平常走路总比别的人动静大。

  我没回头,说给她听:“巧素,我饿了,帮我到厨房拿些好吃的。”

  我听见脚步声停住了,而后是巧素的一声叫唤。心上骤然一紧,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可是任凭什么也无法掩盖过去,方才那句清晰可闻的:“九阿哥吉祥。”

  半晌,感觉能面对了,才回过头去,那抹明紫色撞进眼里,有些刺痛。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悠然自得,开口道:“九爷吉祥。”

  胤禟走近几步,停在一米开外,老套的见面开场白:“好久不见,可好?”

  我微微一哂:“劳九爷费心了,一切安好。”

  我看到他衣摆下的手微微握成拳,声音有些急迫,他问:“煜敏,我们非得闹到这个地步吗?”

  我撇开眼,看着刚浇过水的石竹,故作镇静:“这有什么不好,不过是回到一开始互不相识的时候,又不是没了谁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是吧?”

  胤禟有些难以置信,沉声道:“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叶子上有珠水滴落下,没进土里,消失不见。我嘴角扯出一丝笑,些许自嘲:“呵,九爷觉得什么样的话才会像我会说的话?”顿了顿,偏头看他,想到了什么,说道:“哦,是不是应该这样,‘奴婢错了,奴婢不该与四爷来往,奴婢不该明知故犯,屡教不改。’”

  他的神色几许苍白,嘴巴张合几次,艰难开口:“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忍看他,别开视线,重新拾起一旁的竹勺,淡淡然一句:“那不重要。”

  总是做着同一件事,时间一长,就会觉得是件极其容易的事。如同说多了无情的话,就能变得面不红耳不赤,说出口的话总能让人觉得我本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煜敏,别这样。”声音响起在耳侧,近似哀求,“锡蕙都哭过好几回了。”

  握着竹勺的手一颤,洒偏了几滴,滴在了架子上。高高在上的皇子何曾这般委曲求全!

  鼻头泛酸,强压下去,我故作漫不经心:“是吗?”

  一阵风带过,手腕被牢牢扣住,竹勺应声落下,发出嘭乓的响声,惊了檐上的雀鸟。四目交接,他的眼里隐着怒意。

  此前鲜少见到胤禟发怒的模样,唯一一次是在教训街头恶徒的时候,面上半真半假的笑教人没了防备,然后一句话定了人生死。而眼下,该是正常的怒形于色。

  他将我的手抬高,强迫我正视他,凉薄的唇透着一抹凉意。他说:“我当真讨厌你这副嘴脸。”

  心头猛然一跳,我差些要哭出来。拼命睁大了眼睛,艰难地扯出一丝笑:“那不正好。”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说:“是。”

  忽的胤禟俯身下来,抓着我的手加重了力道,欺身向前,近到不能再近。有片刻的恍神,直至感到丝丝刺痛,才发现他竟然咬破了我的唇。

  眼对眼,鼻尖相抵,他切切道:“这张嘴不要说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