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里张灯结彩,处处挂红。
喜庆的就像是有天大的好事要发生。
秦家将军与沈家闺秀将要喜结连理,一派喜气,好不热闹。
离安望着那早已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心里是又气又疼。
他不是说好的么?这一生只娶自己一个人。
他不是说好的么?他要与自己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他不是说好的么?若在江山与自己之间取舍,他定要自己而弃江山。
曾经的花前月下,曾经的海誓山盟。
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他还说,离安,我爱你。
秦连昭,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谋反啊,你在娶亲啊,你在把我越推越远啊……你真的不怕违背了誓言,会遭天谴的么?
乾安地方上的习俗,新婚之日,新娘要由新郎家的人领进门来,双方手中都会缠着一根红线,始终不能断。而今日,秦连昭竟似笑非笑地对离安说,不如安儿你来帮我牵这线吧,别人我信不过。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要说,我谢谢你那么信任我么?真是够可笑的。
而她,收到了一封信。
来自宫里的,他的信。
他叫她回去。
既然秦连昭对她不义,这秦府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从一开始她就是个被父亲狠心插进来棋子。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秦仲死了,秦家不再是朝中的威胁,其实她早该回去了。但是她还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秦连昭跟沈百川合谋的事,还有秦仲死前跟秦连昭讲的话告诉他?
不然,以后再说吧……
婚前这一日晚,离安在厨房地窖里偷了一壶杏花酒,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风仿若是顽皮的孩子,在月前吹呀吹,吹散了漫天的薄云,让那干净的月光毫无阻拦地落了一院。但皓月的周围还是缠绕着若有若无、游丝一般的云雾,就如同绕在离安心间的那一抹忧愁。
或许,她还是有些在意那个男人的吧。
风那孩童从她面前掠过,一阵凉意袭来,不但带走了她的忧愁,也顺手牵去了她只剩半分的清醒。
她晃晃悠悠来到了秦连昭的房前。
浑身酒气、醉意环绕的她并没有打算进去,她只是很幼稚的在想:若是自己在这儿坐一晚,会不会染上风寒?那感上了风寒,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牵那该死的线?那他,是不是就会来关心自己?
月色稍稍有些朦胧。
看不清任何东西……从记事起就是这样,没有光她就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法辨认得出眼前的是何等物什,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得出轮廓来。就算之前他有给她寄药来,但是……那药,根本就会要了她的命。
自幼就患有夜盲症的她摇摇晃晃,一脚踢在门槛上,痛得她几乎就失口嗷嗷叫起来。
屋内衣物脱了一半的秦连昭皱了皱眉,赶紧扯了扯袖子,前去开门。有刺客?这么大胆?都到秦府来了?还是流火找他有事?不会是沈百川吧……
门外的离安傻乎乎地弯下腰去想要揉揉自己踢痛的脚,却也只摸到了鞋子。刚起身,不免有些头晕,扑在门上。她一愣,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该被吓醒了吧?诶?吓醒了管我什么事?诶诶?里面住的是谁?想到这里,她愉悦地准备起身,口中还哼起了小曲儿:“墨染翟,玉印玺……”
门上的钌铞忽然一阵猛晃,看影子似乎是有什么撞在了门上……秦连昭收起了蔓延到手掌的内力,去开门。估计是哪个小丫鬟,刺客哪有这么笨的?
于是,他开了门;结果,措不及手的她扑了进来。
“……安,安儿?”他呆住了。原本跟她讲让她去牵红线不过是想逗逗她,何况他只是与沈家联姻,为的只不过是能够拿到沈百川手里的兵力。而且他一切都已谋划好,若是他真的当上了这皇帝,那他的安儿必定是册封为皇后的。可是他没想到,他的小娘子竟这么不禁逗、没安全感的,还当了真,生了几天的闷气不理他。
因为惊慌,离安扑在秦连昭怀里之后就死死抱住他,生怕再摔倒在地上。也因而把他那原本就不整齐的衣衫扯得更松松散散,不成体统。
“安儿。”他轻声唤道,伸手拢住她,轻拍着她的脊梁安慰她。
她确定自己站稳后一把推开他,目光似箭,直射他心里的最深处,
“你做什么?!你明日就是别人的夫君了!离我远点!”刚才闻到他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现在在做什么?!勾引别人的男人么?不!她还没下贱到那种地步。说着,她一步步往后退,离他越来越远。
“你怎么了?”他微微有点火。但他明白,这会儿他绝对不能够生气,若是跟她吵起来,那事后再挽回什么的就都没用了。
离安带着委屈的声音糯糯的:“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了……”
他上前两步想要拉住她,“我知道,你还是在为我跟沈晴奈的事生气。可是我不是迫不得已吗?若是可以,白送我都不要她啊!其实你都清楚的,都清楚……”
可他的下半句“我都没有瞒你”还未出口,就听她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回家。”
“……”他知道她这是气话。听说当时她被领进门时仍旧是处于昏迷状态。父亲说,在晋夕城里有刺客,是这个小姑娘扑上来替他当了一箭,后来是有个少年医师替她针灸治好了。原本是想她醒了问问父母在哪的,结果醒了她却说自己是几星离家离泽的私生女,无依无靠,求父亲能收留自己,还说自己会写会画,读过私塾,留在府里可以做个丫鬟什么的。
那段时间的确是在风传几星的离家,与前朝覃家遗子勾结,企图夺回所谓的覃家的天下,结果就是离家满门抄斩,离家二兄弟离漠离泽被斩首示众,离家妻女侍奴包括扯得上扯不上关系的亲戚,一个都没留下。而离泽到死都没说出覃家遗子和自己私生女的下落。父亲与离泽生前确是好友,这忙他不能不帮,即便是有怀疑。可她身上的串珠做不了假。
没法子,父亲就将她带了回来。“不是……没有家的么?你家人不都……”
离安的怒火一下就被激发了出来:“谁说我没有家!”
好好……有,有……他实属无奈,“那何时回来?”
她怔了怔,这一回宫,自然是出不来了,“不回来了!”那是不是就再见不到他了?
他听了这话,愣了下,上前一把抱住她。虽然那明显是气话,但他听着,心里就是不舒服,声音都变得沙哑不清:“那就别走,别走好么……”
“放手!你放开我!你混蛋!你是别人的……”忽然她就住了口。
他捂住她的嘴巴,几乎都难受的要哭出来。为什么?明明她知道的,还总是要拿这件事来刺激他?她真的不知道他听了很难受的么?“别说了……安儿算我求你了好么,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件事了……”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这个哀伤的男人,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抱抱他。
那风像是出游却落了东西孩子,悠悠地吹回了秦府的后院,又悠悠地刮走。殊不知,却丢下了刚带走的东西,把那原本属于离安的忧愁,一丝不落地塞回了秦连昭的心。
“公子公子,老爷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醒了呢!据说是……”云儿从前院奔来,急急忙忙地报告着这个消息。
小小的秦连昭正伏在案上长叹命苦。自从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书童开始伴读,他的好日子就过完了……早上要在父亲严厉的监管之下练习剑术,下午又要被逼着读书……“罢了罢了,没工夫去看呢,云儿你帮我想想怎么把这书童折腾走啊!”
当着书童的面,他毫不避讳。
云儿词穷了……
把书童的书丢掉她干过了……在他衣服里放小鱼虫子也干过了……端着墨水装作不小心泼他一身也干过了……故意把给他的糕点分给其他小丫鬟让他饿一天肚子也干过了……甚至是藏在树上趁他经过一盆水下去浇他个透心凉她也是做过不少次的……
可他每次都只是怒视着她,一句话不说。
甚至是她在秦仲面前说他欺负秦连昭他都没有辩解半句。
她有些愧疚,于他。
那种奇怪的感情在心底蔓延,不断滋长。
“可是我……”话还未说完,就见秦仲领着一个素白的身影走进了书房。
“昭儿,又不认真读书?”
秦连昭连忙起身,“爹。”
“丫头,出来。”秦仲偏头对藏在身后死活不肯出来、那个羞答答的小姑娘唤了一声,又转头向他:“昭儿,这以后便是你的伴读书童了,可不准欺负人家,嗯?”
。那个素白色的身影从父亲的身后磨磨唧唧地挪了出来,抬头只望了一眼秦连昭,就立马低下头去。声音细小的若蚊叮一般,只有她自己听得到:“嗯,公子好。”
秦连昭乐了。这小丫头一脸的病态身体肯定不怎么好,说不定折腾不了两天就不行了。只是她那惨白的面色,他看着,不禁有点……心疼。这是怎么了?
离安挣开他的怀抱,恨恨地对他说:“你是谋反的臣子,就算成功,历史上也会留下你的骂名。谋反之人,终归不得好死!”
他放她走了,他真的累了。
他全是为她,仍是落得这般下场。
一句“不得好死”,他有点寒心。
月光落了满满一院,映衬着她摇摇晃晃消失的背影,也砸的他全身发痛。
溶溶淡淡的月光竟激起了他的回忆,思绪不禁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