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君醒来时,天已大亮。
宿醉导致头隐隐作痛,她揉了揉眉心,露出光洁的臂膀。一瞬间,昨夜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抵死纠缠,红烛高照。
身后有人拥住了她。
蓦地一惊,回过身,那人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双古井般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
她不敢再看下去,她是澹台南的妻子,不能这样,不能。
大力挣开他的怀抱,她慌忙整理好自己,逃也似得往外走。
身后那人的声音传来,“你竟这样害怕?”
她停下步子,艰涩开口,“昨夜,是一个荒唐的错误,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说罢,她不等那人开口,便逃了出去。
回到寝殿,沐浴完毕后,她唤来琳琅。
“君上还没回来?”
琳琅眼神飘忽不定,“君上昨夜未归,宫里已有人去长青山找了。”她看了看长君,又道,“夫人您,昨夜也未归。”
长君愣了愣,心下有些难过,“昨夜喝醉了,便宿在了盈荀台。你来找过我?”
琳琅摇摇头,“不曾,昨夜以为,君夫人您,一定陪着君上去了长青山,今早您回来了,君上却未归,想必您并未与君上同去。”
二人正说着,又有宫人来报。
“不好了不好了,君夫人,您快去救救君上吧,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长青山有几处塌陷,上山的路已经被堵死,一些回来的百姓说,死了很多人。君上他……”
那人未说完,长君却惊得连连后退。差一点便撑不住自己,幸亏琳琅伸手扶住她。
“不会的。”她喃喃,“你,快去通知安定侯,他手上有兵符,你让他派人立刻去长青山。记住,此事不能外传。”
“诺。”那宫人应了,匆匆离去。
转身,对琳琅道,“快去收拾东西,带些吃的,我们去长青山。”
“你不能去。”琳琅还未来得及应声,一道响亮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长君抬头,那人正巧踏入殿内,正是卫琰。
此刻,她不知如何面对他,只吩咐琳琅先出去。
“你不能去。”他行至她身旁,再一次开口。
“为什么?那是我的夫君,我得救他。”她低下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夫君”二字刺痛了他,眼神中风云变幻终究被他强制压下。“好,你去,正好我随行的士兵就在城外,只要我一声令下,整个郑国,将会一夕覆灭。”
长君终于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个人,是卫国的国君,一个君临天下的国君,她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郑宫?她要,守护阿南的国家,她已经欠了他,对不起他,不能再害他一无所有。
她眼神坚定,却再一次刺痛了眼前的人。她,就这么在意那个人?
“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郑国?”她凝望他,眼神里痛意明显。原来有一天,她竟要与他针锋相对。
“我要你跟我走,回卫国。”他低头,把玩着她垂下的散落在肩上的发丝,语气轻柔。
“呵,”她拂开他的手,“回卫国?干什么?做璃苑的宫婢?你忘了,你是王啊,我是因着你的旨意才嫁到了郑国啊!现在让我回去,你能从郑国带走我吗?”
她话中的嘲讽那么明显,他却不发怒,仍旧笑看着她,“区区一个郑国,我还不放在眼里。”
“我不会走的,我要等他回来,我已经伤害他了,我不能再离开。”她坚定摇头,纵然有心动,却也终究做出了决定。
他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她变了许多。曾经乌药山中那个不谙世事,简单纯粹的女子,如今,竟要为了她的丈夫,与他周旋。她心里,真的对他再无一丝眷恋么?
“你当真不随我走?”他最后一次问她。
她看进他的眼里,失望,伤心,隐忍的愤怒,她想啊,想随他走,可是,终究不能。她摇头,下一刻,他转身离开了大殿,未做停留。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苦涩一笑,原来,他对她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吗?连离开,都如此洒脱。
大雨过后,天气转晴。
长青山上,澹台南亲率朝臣清理道路,用力搬开巨石,巨石下血肉模糊的士兵出现在他眼里。纵然坚强如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知道,山下还有多少人,这样死去,那些,他的子民。
他的衣衫被尖利的巨石划破,破烂不堪,手上也蹭出了血。却丝毫不觉疼痛。他要回去,长君还在等他。他还要查清昨夜的真相,他总觉得,这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玄机看着那些死去的人,眼里有不忍,他立在山崖上,灰白的袍子随风拂动。一曲低沉哀婉的箫声在山间回荡,像是为这山中的鬼魅送魂。箫声凄切,此刻,山上的人听着这样的曲子,再强大的男儿,也忍不住要落泪。
山下有什么声音传入澹台南二中,他下令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上千人的士兵成列出现在他视线里,为首一人,坐在椅上,被人抬着,向他行来。
他看清是谁,澹台陌。安定侯。
“君上,臣来迟。”澹台陌无法下跪,只在座椅上对他躬身。
“三哥,不迟。”
这条山路已经通畅。
“三哥,可清点过,死伤多少?”他眼神沉重。
“死者百余人,伤者……”澹台陌未再说下去,澹台南却已然明白。昨夜多处山体塌陷,而那些百姓,大多位于山脚或山腰,巨石,泥沙,断木,都是可以致他们于死地的。
“生还者,多已回城,至于死者尸骨,我已派人去各处寻找。”
“回宫吧!”他轻叹一声,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容嫣跟在他们身后,昨夜,仿佛是她的人间地狱,她煎熬着,在异国他乡,雨夜狼狈,差一点丢掉性命。而那个人,并未派任何人来寻她,当真,凉薄至此?
卫琰,是否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