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关的题面在这,不限韵,仍是一炷香的时间,请诸位开始吧!”
伙计话音刚落,一支挂在二楼阑干上的卷轴被放下,众人一看,均是一怔,一路比过来,早知道这位太白先生的高足出题古怪得紧,没想到这最后一关尤甚,只见那卷轴上明明白白三个大字道:情,非情。
众人皆盯着那卷轴上的字,眉头紧锁,面面相觑。
“唉,好生无趣!”容华仰卧于榻,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温色睨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我道你今晚为何会这般耐烦,原是有所观望。怎么,你所在意之人不肯出手?”
容华看着她,一手拈发,笑意灼灼,“没想到丑丫头这般解我心思,你倒说说看,我在期待谁?”
温色摊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公子所想,非我等能猜出,阿色不敢妄言。”
容华挑挑眉,笑意闲闲地瞥了她一眼。
眼见得香快烧完了,在场的还是没有人动笔,所有在旁观战的人急了,纷纷嚷道:“这样的诗题如何作?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人生何处不是自相矛盾的?我倒觉得此题有趣。”远止意态消闲地笑了笑,继而又向安、了二人一揖道:“二位,我先有了,承让。”
安、了二人似也不着急,只是笑着点点头,“请。”
远止提笔写去,众人忙凑上去观望。安若谷不疾不徐地饮着茶,似半点不在心上。
“安兄似乎早有了,为何迟迟不动笔?”了缘笑道,“莫不是在等了缘罢?”
“呵呵,大师言重了。”安若谷浅淡一笑,“只是安某觉得此题于大师,似乎不很公平罢了。”
“哦?是吗?”了缘笑意渐深,“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情之一字即便了缘是出家人也能体会一二,说讲三四,理解七八呢!”
“哦?大师这话说的颇有意思。”安若谷点点头,“看来是安某想多了,既是如此,那安某承让了。”言罢,安若谷提笔一挥而就。
一炷香已经只剩点点星火,似乎眨眼之间便要灰飞烟灭。
了缘低眉想了想,终于抬起笔落纸成诗。
渐渐屋中人多,无不好奇地探看这三人的诗。想来这诗题出得实在刁钻的很,如何不让这些自负盛名的文人才子心向往之。
三人作好的诗被人挂上墙面,以方便人们观赏评鉴。
温色挑起帘细看道:
日月无情(远止)
日月无情也有情,朝升夕没照均平。虽催前代英雄死,还促后来贤圣生。
三尺灵乌金借耀,一轮飞镜水饶清。凭谁筑断苍冥路,龙影蝉光免运行。
佳人(安若谷)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败,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夫婿轻薄儿,新人已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唇中露(了缘)
偷尝天女唇中露,几度临风拭泪痕。
日日思君令人老,孤窗无语正黄昏。
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三首诗成,在座无不唏嘘不止,尤其是了缘的一首《唇中露》刚刚挂出的时候几乎不曾使整个场面炸开。
“了缘大师,您这首诗莫非有什么禅意?”围在诗稿旁边的众人问道。
了缘浅浅一笑,“如诸位所见。”
“这、这……”众人顿时失色。
“呵,这个了缘竟也有些意思。”容华笑得一脸诡异,“小东西,你以为堂堂安陵大司马一整夜都无动静是否合适?”
温色一愣,“你要作甚?”
容华诡谲一笑,双指一夹,一张上等生宣赫然出现在温色眼前。
“写罢。”
什么?温色愣愣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情非情,这个题面不错,你便代我作一首,杀杀这些人的锐气。”
“你为何不自己作?”无语地看着容华,他竟好意思找人代笔,还要杀人锐气?
容华往软榻上一躺,浑身透出一股慵懒之气,他笑眯眯地望着温色,“作是不作?”
“不作。”
“当真不作?”
“当真……”温色话未及落音,容华手上已赫然多出一枚戒指,“是要作的!”
“嗯,真乖。”容华冲她甜甜一笑。
温色顿时一头黑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提起笔,未及写,容华忽然在旁阴测测地出声道:“若写得不好,丢了我的颜面,你便想想后果。”
温色握在手中的笔抖了抖,她惨兮兮地老实交代:“我写字不好,你写我念行不?”
容华送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怪道太白先生那几首诗都出自萱王之笔,你果然上不得台面。”
温色心道:那也比你好,找人代笔还这么耀武扬威,也是没谁了。
“速念!”
容华一喝,温色忙倒豆子一样将李义山的《锦瑟》背了出来,容华抬笔一挥而就,也不知喜是不喜。
容华出去送诗,温色挑帘看着楼下,了缘那首诗朴质多情,自有一种天然动情处,令人欲罢不能。作为天下人心中的玉禅师,他这般不顾禁忌,可见胸中定有明月,这样的人物,不能不令人叹服。
“诸位,今日尽兴,容华也以‘情非情’为题赋诗一首,不为挣名,愿与众位讨教。”
容华已恢复原来的模样,只见他一袭火红华服,半倚着栏杆,眸光迷离,唇角微勾,笑意魅惑至极。他的话方罢,楼上忽然放下一副卷轴,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颇合容华的性情,一首缠绵悱恻的《锦瑟》顿然翻出气力。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众人读罢,无不眸光生异,虽心中叹服,奈何无人愿出面应承,一时间场面颇为难堪。
温色忍不住又想出头,才踏出几步,忽听楼上有人道:“好一首《锦瑟》,月受教了。”
这碎石之声,虽透着几分寡淡,但温色还是一下就听出了是谁。
宫九啊宫九,你就好好在你的雅阁里待着罢,自顾不暇的人何处出来惹事?
安若谷喝着茶,似若无意地瞟了眼温色所在的位置,眸光中满是告诫。看来,他已知道这首诗是她所作。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缘望着那诗,清明如水的眸子微怔了怔,这一句,竟让他无端生出万般愁绪来。他随即合手唱了个“阿弥陀佛”,额前的金刚珠突地一闪,顿时佛光普度。
“大师可有不妥?”最先发现异样的安若谷忙问。
了缘皱眉不语,随即拂袖而去。安若谷素来知晓了缘其人,也不追问,便随他去了。
“如今诗文既成,还请几位大人下楼一叙,为作评点。”安若谷想将容华和《锦瑟》那篇翻过去。
“何须评点?结果不是一目了然吗?若说未有《锦瑟》,那三首自是好的,《锦瑟》一出,自是独占魁首,试问谁人能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人是谁,声音好冷,似有股密不透风的寒气向众人摄取,让人遍体生寒。
那人话音刚止,便听底下已经炸成一锅粥。
“如何能推《锦瑟》?那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娈童也配言诗?什么安陵大司马,还不是用身子换来的偏安一隅!”
温色忍不住眉心一蹙,悄悄朝容华看去,那双睑瞳明明已爬上些薄寒,奈何触到温色的目光时,立即变成全无所谓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