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寒梅(六)

  德妃怀孕的喜讯很快在宫里传开,像是一阵轻快的风,把宁柏汐的死留下的阴霾驱散。

  皇帝流水一般的赏赐进了她宫中,萧允祯那副喜气洋洋,走路都带着风的模样,梅泠和她几十年夫妻,从未见过。

  真是叫人嫉妒的发狂。

  看着自己丈夫宠溺小妾还得保持优雅得体的笑容。

  不会有比当家主母更累的差事了。

  季星梦每日服下阿若给她开的药,身子愈加康健,萧允祯看在眼里,对梅泠的态度也愈发敬重。

  生产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梅泠亲自陪在季星梦身边。

  尽管吃了药,季星梦还是废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梅泠跟产婆一样,也跟着提心吊胆的。

  毕竟季星梦是自己一手料理的,出了什么事情,阿若提供药方的不合理之处,一定会当做证据。

  从产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啼哭不已的小孩,梅泠轻轻晃着,也不知道怎么哄。

  门突然被打开,萧允祯快步走了进来,梅泠笑着迎上去,怎料年轻皇帝连看都没看孩子一眼,径直向季星梦走去。

  梅泠的手僵在原地,余光瞥见萧允祯脸上的焦急担忧,内心顿时满是苦涩。

  ……

  皇子被赐名被“洵”,季星梦被晋升为皇贵妃,孩子自然是由她自己亲自抚养。

  梅泠几乎再也没有和萧洵有什么接触,心底总觉得是季星梦在防着她。

  “再怎么挣扎,最后小皇子不还是娘娘来抚养。”

  阿若自从药方一事之后,梅泠便提拔她为贴身婢女。

  “你这个药方可可靠?”

  香炉里焚烧着安神的香料,梅泠斜靠在床榻上,阿若给她腿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让人昏昏欲睡。

  “自然可靠的,皇贵妃当时身体虚成那样,连保胎都实属不易,现在却能生下小皇子,可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啊。”

  轻轻嗯了声,每日清晨个各宫妃嫔都回来请安,季星梦的脸色这两天很不好,安插在瑶华宫的眼睛说,她近日夜晚吐了一次血,还吩咐说不要声张,也不让宫人请太医。

  心里知道季星梦不敢让太医细查,怕药方的事情泄露,说到底梅泠还是帮了她的,临死前还要拽着一个人,实在太不厚道了。

  “把内务府的开支给本宫拿过来。”

  突然想起了什么,梅泠坐起身来,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册子。

  “瑶华宫,罗浮春,七坛。”

  面色凝重,梅泠看了眼窗口的太阳,还是决定去瑶华宫找季星梦。

  ……

  果然不出梅泠所料,季星梦醉醺醺趴在桌子上,几个乳娘在她身旁哄着萧洵。

  “给皇后娘娘请安。”

  季星梦见梅泠来,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行了个不标准的礼,又端着酒杯想要畅饮。

  “别喝了。”

  梅泠微怒,打翻季星梦手中的酒杯,碎裂声让她也猛然意识到,自己近日来摔东西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你管我做什么?”

  季星梦也丝毫不示弱,借着醉意,向梅泠大声说道:“给个面子,我都快死了。”

  乳娘和梅泠带的婢女全都跪了下来,梅泠从小打到,还没被这么吼过,微微一怔之后,身居高位十几年的威压释放出来。

  “这是你对本宫说话的态度?”

  压低声音,凑近季星梦耳边:“你别忘了,以后萧洵是要在本宫手里,如果你觉得,凭那一副药方,你的命,就可以让皇上不顾梅家,让本宫失势,现在就和本宫闹,尽情的闹。”

  “皇后娘娘恕罪。”

  季星梦也跪了下去,昂着头,看向梅泠的目光中满是悲凉,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萧洵只有在娘娘那边,嫔妾才能安心。”

  一字一句像是豆子一样从嘴里蹦出来,季星梦喉咙里发出哭一样的笑声。

  “请皇后娘娘,好好照顾萧洵。”

  梅泠视线冷冷扫过一旁跪着,却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的乳娘,“不懂规矩,阿若,给本宫处理干净了。”

  乳娘只觉冰冷视线落在自己脊背上,心里慌的厉害,汗水一滴滴落在地上,而后,就是他们自己的鲜血。

  “只要在酒上节制,你能活到萧洵七岁,那会,他也不用本宫抚养了。”

  季星梦神色看不出悲喜。

  “我想离开这。”

  “你以为,本宫不想吗?”

  梅泠也想露出苦笑,可是嘴角轻轻勾起,浮现在脸上的,总是能给人宽容大度的感觉。

  她最恨自己这样。

  ……

  自从那次谈话以后,季星梦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从内务府每月的单子上就能看出,酒节制了不少。

  萧洵一天天长大,唯一令梅泠不安的是,季星梦近乎无情的严厉。

  比其他皇子早两年进书院学习就算了,梅泠看见过好几次,季星梦因萧洵背不下来东西用藤条抽打。

  “皇后娘娘,今日午后,要去看看小皇子吗?”

  阿若试探性问道。

  “去,经常去看看,也为了日后能好好相处。”

  梅泠换上一套淡紫色常服,退下带有明黄色的服饰,她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午饭后的一点时间,是萧洵唯一闲下来的时间。

  四岁的萧洵像个小大人一样,眉头时常皱了,不像其他同龄小孩,一心只想着玩什么好,他满心愁的,全都是母亲季星梦安排给自己的任务能不能按时完成。

  “给母后请安。”

  萧洵刚从饭桌上下来,坐在瑶华宫院子内的小秋千上,身旁也没有个宫人陪着。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

  梅泠蹲下身去与萧洵平视,眼底满是笑容,“今天的午膳,吃得香吗?”

  “回母后,儿臣今日午膳吃的很香,多谢母后关系。父皇来了,儿臣就一个人坐在这了。”

  顿了顿,萧洵回头看了眼正殿,“母妃又……昏倒了。”

  梅泠心道不妙,也顾不上萧洵了,快步走近季星梦寝宫,她此时正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还没等梅泠说出一句话,萧允祯刀子似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皇后。”

  萧允祯声音冷的可怕,一步步缓缓走近梅泠,眼底一片冰冷,“解释一下,给皇贵妃保胎药的事情。”

  事已至此,梅泠也不愿意隐瞒,她看着萧允祯的样子,心中冷笑,也没有了为自己辩解的兴致,“是臣妾所为。”

  言毕,直挺挺跪了下去,等着萧允祯的发落。

  萧允祯与梅泠少年夫妻,他本以为对梅泠了解的足够透彻,没想到到头来,他敬重的妻子,却害了自己最喜欢的女子。

  “你可……”

  “臣妾知罪。”

  梅泠抢先一步说道,她与萧允祯相处了这么多年,纵然帝王心深不可测,她也能根据萧允祯的一个眼神和表情猜出他要说什么话。

  眼前萧允祯的脸却越来越模糊,梅泠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左不过,是些怪罪的话吧。

  梅泠嘴角露出笑容,她身后还有梅家,季星梦也还活着,萧允祯再生气,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心中似乎是前所未有的畅快,看着皇帝吃瘪的模样,可真是让人心情愉快。

  张了张口,梅泠想要说些什么,奈何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眼前一黑,她也昏过去。

  ……

  再次睁眼,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梅泠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阿若和馨儿按会去。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阿若倒还好,馨儿说着说着,竟带了哭腔,脸上却挂着笑容。

  “怎么了,先起来。”

  梅泠只记得自己在瑶华宫中,药方的事情败露,萧允祯正在质问她呐。

  “难不成……”梅泠环顾下四周陌生的环境,和她的皇后正宫比,这地方显得寒酸得多,半开玩笑问道:“本宫这是被贬谪成了什么?”

  阿若和馨儿面露疑惑之色,面面相觑。

  “药方的事情,皇上查出来了。”

  梅泠淡淡说道,知道自己如今躺在这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心里却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皇后娘娘您已经怀有一个月身孕,在瑶华宫突然晕倒了,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

  梅泠嘴唇动动,不可置信抚上自己小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样,她仿佛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被孕育。

  ……

  好像药方的事情,被萧允祯选择性忘记,梅泠也知道,季星梦已经替她解释过了。

  十月之后,梅泠诞下一名小公主,三年后,季星梦病逝。

  除了从丈夫身上获得更多的敬重之外。梅泠再没有得到其他东西了。

  她看着那些新受宠的妃嫔,互相耍手段争宠的妃子,从一开始的厌烦,到现在的能够笑着无视。

  萧允祯按照规矩,每月十五都会来了一次,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子想来截胡,梅泠全都以雷霆手段震慑。

  她不介意萧允祯的宠爱多少,但是有人要让她这皇后丢了面子,决不能轻易饶过。

  她是大楚的皇后,身后有着梅家作为支撑,这些光鲜亮丽的面皮,她一定会费尽心力去维护住。

  萧暮雪长的很快,她和季星梦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关系似乎很好,令梅泠有些伤心的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到没有和自己特别亲密。

  ……

  石板上画面消失,梅泠最后怎么死去的缘由,却没有显示出来。

  御殊呼出一口浊气,有些疲累的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最后的情况,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被用了什么咒术摸去了不成?”

  墙角的花灵数量还在增加,御凝整理出了几个凭直觉是她们目标的花灵递了过去。

  “我回去再查查有没有类似的秘书。”

  话音未落,她就建立起一道蓝色光屏,刚想要踏进去,御殊一把把她拉住,。

  “御凝。”

  轻轻唤了声,御殊看完梅泠的花灵,好像一下子想起来了很多东西,开口问道:“你先前说,御云卿收集这么多魂,是为了发动一个咒术,为此,还专门回去看了眼古书是吗?”

  御凝心道不妙,点点头,不敢正视御殊。

  “我才想起来,以前我问你能不能看懂上古文字的时候,你回答我说,一窍不通,怎么突然一下领悟了呢?”

  御殊神色淡淡的,还没等御凝回答,她再次开口:“现在我问你,御云卿要发动的术,是不是上古文字中记叙,能够复活魂飞魄散之人的术?她想要救御星君,是不是?”

  同样是失去了挚爱的人,御殊能够体会御云卿的心理。

  “是这样。”

  御凝几经挣扎,缓缓说道:“发动复活之术,需要很多女子的怨气。”

  “怕我利用这御家家主的身份,做出什么错事?就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告诉我,看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好玩吗?”

  她这话说的极其平静,没有了先前提到宋萧棠死时的歇斯底里,她只想门口的那盆海棠。

  “她就在那块,你让我陪着一块石头,陪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表妹?”

  话中带刺,言语间咄咄逼人。

  御凝后退一步,垂下眼睑,“是我的问题。”

  御殊突然之间没了兴致,松开御凝的手腕,又坐在椅子上。

  冰冷坚硬的靠背,她后背被硌得生疼。

  “你做的没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用家族的的东西,用自己的职务之便,让无能的堂姐去复活自己的爱人。”

  叙阳似乎意识到,涉及到御家家事,他再待下去不合乎情理,迈开步子要走,御凝却向她投来求助的目光。

  没了办法,他只好忍着尴尬站在原地。

  “你能理解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御凝话刚说完,目光触及到御殊红红的眼眶又忙缩了回去。

  “我理解个屁。”

  “有这样的办法,你不早早的告诉我,你心怀苍生,心怀天下,不像是我,从来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这家破店,头上冠着这姓氏,我就没有一天是过的舒心,御云卿凭什么来报复我,我当时才四岁,是我巴巴想当着家主,继承这店,还是我心甘情愿,想要害别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