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以前在韩小义心中,他家韩满子还仅仅是停留在愁人的地步,那么现在也许已经慢慢转变成为吓人了,而且是一次更比一次揪心的吓人。
似乎没人能体会,前一秒被人赶下床,后一秒就眼看帐篷浓烟滚滚,等你灰头土脸跟着救火,火灭了你连一具烧焦的尸体都没看着的时候,正飙泪。
连滚带爬求着尤嘉,带着兵四处再找着人,却是在别人的营帐里,看见被人扒了衣服搜身的落魄模样,所以这日子到底是怎么了呢?
想来虽说是穷苦人家的娃,从小到大谁还不是家里的掌中宝呢,何曾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侮辱。
所以韩小义冲进肖十堰大帐,抓起衣服裹着明显已经受冻的韩满子,哗的掉下眼泪来。
纵横肆掠满脸的眼泪,啪就是一巴掌打在韩晨脸颊,吼一句“何苦来!!”
“你是对人家全心全意誓死效忠,可人家只把你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恨不能仍在地上踩,既然如此,何苦还要纠缠,是不是贱?!!”
“咱老老实实做咱的韩满子,你同我回家好不好?”
除了此刻眼中有泪的韩满子,其他一票有关的,无关的,到底都是懵的。
韩满子点点头,深深吸一口气,假装随意的呼噜着韩小义的脑袋,忍住哽咽道“好,等我救下人,我们就回家。”
“还救人?”
“人家都舍命救我呢。”
“也是,那说好的不许变。”
“嗯,要不要拉钩啊?”
“不要,又不是还三岁。”
“看你这花猫样,咱回吧。”
看韩晨用袖子给韩小义擦脸,场面一度变得莫名温馨。
只是看在尤嘉眼里却也莫名可惜,若是韩晨求去,不可谓不是一件重大损失,不过更想不到的是韩小义这样一个人。
当然韩小义也就这样震撼的落入了那四个面面相觑,乃至于有些不知所措,内心还莫名滋生了些许诡异愧疚感的人眼里。
那时肖十堰看韩小义的眼神,直勾勾活像见了唐僧肉。
正所谓巧取豪夺不成,那就采用曲线救国,仿佛要抓住这样一个小孩子,比对付韩晨这样鬼心眼子多得读书人,要简单快捷得多。
更何况,那时韩小义时常因为韩晨生病,跟着郝大同上山采药,于是第二天,就有人跟着盯梢。
最后选定后山小树林,前面是山,后面有崖,觉着把人绑了,往崖上一挂,便是要韩晨的命想来也是给的,更况乎虎符。
所以第三天一大早,四个人便集体尾随了郝军医与韩小义,韩小义年轻,穷人家的孩子。
自然比叔公老爷脚步快,加上郝大同的脾气也不适合聊天,走着走着人不见了,前头的韩小义也没发觉。
这四位半道上捆了叔公老爷几乎团成球丢一边,赶紧跟上,谁知这韩小义越走越偏,越走越险,越来越靠近山后的悬崖。
“你们说这小子要干啥?”
“诶,怎么越走越边上去了。”
“哎呀这小子可别,不会是……”
等走到悬崖边上,谁知道韩小义双臂一张,身影一闪,那就真是往下跳。
“不要啊!!”
那四个一惊,一拥而上,结果毫不意外的脚下一空,掉进了崖前一口大坑里,摔成一团。
“哎呀。”
“诶,子升你别压我腿。”
“哎呀……我的腰啊……”
“……”
韩小义扒拉着采药用的绳子上来,拍着身上泥土,对着洞内刚站起来的四位拱手“韩小义谢过四位将军关心。”
韩晨也带着黑脸的郝军医出来,郝军医冷着一张脸吼“刚才是谁打我头,又是谁动手绑的我,你们最好以后甭受伤,哼!”
叔公老爷背上药筐子,愤愤拂袖而去。
四人都是一哆嗦,带着绝望而丧气的小眼神,肖清河问韩晨“从打人就是计划好的。”
韩小义却摇头,不无神气的插话“可没那么神,若将军那时没那把全服眼神放我身上,或者这两天盯梢我的眼睛,不那么无处不在,也许没那么容易被我哥看出来。”
“说吧,到底要我们怎么干?”反倒是鹤尧颇为平静的问。
韩晨一挥手命人救他们上来,席地而坐,便成就了一场密谋。
“日夜奔袭,土方城,绑一人。”
“二百里外土方小城,要绑谁能换大将军两人?”明铁纳闷道。
“小国舅,淮左骑都尉周长原。”海东平心里先是一惊,后急忙追问“不对吧……他就是再金贵一个能抵两,不是叶坚傻了,便是你疯了吧。”
“换人自然是要换的,不过这一位只能算作是一道见面礼,若再加上萧关和建关两座城,你们看如何?”
“那我先要怀疑,你是不是叶贼派了的奸细了。”明铁认真审视韩晨如是道。
“本将也表示怀疑。”肖清河复议。
“奸细?这世上大概没人比我更想将这贼挫骨扬灰,碎尸万段!”韩晨声音很低,眼里的利芒却是有目共睹。
“为何?”鹤尧问。
“难道就因为他把你给了那魏……额。”海东平几乎脱口而出,停下时已经迎上韩小义吃人的目光。
“若我说他杀了我全家,又如何?!”
“大哥你在说什么……什么胡话呢?”
“小义……回去大哥会好好和你解释的。”
“所以要解释什么?”本来坐在身边的韩小义,现已激动的扑上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对上韩晨无波的死寂,默认。
“哥,你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你……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叶坚,叶坚下令,杀了夫子一家,还有我们爹娘。”
韩小义怒吼“为……为什么?不……不会,他们只是山民,天高皇帝远,能得罪谁?不……”
“因为……因为那封信……害我们被通缉,是因为那封写给尤先生的信,信被人交给了官府。”
“所以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好好的啊,阿爹和那娘怎么会,你胡说?!!”
“是……是大哥对不起,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爹娘……可是小义,你容我,你再容我……”
“我会给他们报仇,等报了仇,我会和你回家,以后咱们守着家,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
“滚!你滚!!”韩小义一把狠狠推开韩晨,慌乱的逃离他身边。
摇晃着站稳,指着他鼻子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他们怎会……都是你,韩满子,要是他们真有什么不测,我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
韩小义抹着断线的眼泪而跑,韩晨手掌深深扎在枯树枝上却未觉痛,只是呆呆的,看着韩小义跑走的地方,仰天大笑,哀而绝,飞鸟闻也乱。
那四人自然傻了眼,木然半晌,想要去扶起韩晨,却被他拒绝。
他纵不是孔明,不得三顾礼遇,却也没能大度到原谅这些人一而再的轻贱。
没有忙着去追韩小义,甚至以为他先回家更好。
事情说得直白些,很简单,用小国舅做人质,加上两座城,换回二陈。
叶坚不傻,自然喜闻乐见,而南朝,不管是周家,还是薛氏都会不遗余力。
到时候再让叶坚把玉玺交给陈青,如此再把小国舅奉送,叶坚再得一保命符,自然放的是陈青与陈靓。
肖十堰问“我们与那小国舅都打过照面,稍有差池,认了出来可都是死罪。”
“你们换了行头蒙面,装作蓝虎兵前去。”
“怪不得要我们四个,却原来是这小霸王周平,可惜了半年来多少人命换来的三座城,这一下还回去两,唉。”
“我呸,要不是为了大将军,谁还受这窝囊气,只道咱们来日方长。”
“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二位将军命要紧。”
晚间整装,那四人听说韩小义回来便收拾包袱飞马而走,至此尤嘉才终于知道灭门惨祸。
没拦住刚学会骑马的韩小义,自己倒是差点没被这小子一边哭,一边说的话气晕过去。
因为那小子喊着“你早不叛变晚不叛变,为啥偏偏在那档口成了通缉犯,害死你全家还不够,还要赔上他们去成就你的丰功伟绩?!!”
这话不可谓不扎心,亲人,友人,世上竟再无一人,那么这一切的一切又所为何来?
晚间,那四人整装,说起韩小义离开,都自叹息,尤嘉来送郝大同新制的棒疮药听见,立在门前道“这是韩小子辛苦采的药制成的棒疮膏,拿去。”
“再有韩昭皙要是真下了狠手打你们,你们还能真下得了地,他和将军待你们并无不同,只是你们先存了偏见而已。”
“可当知道,咱们这些军旅之人,草莽英雄见识得还少?只不过韩晨是文人,有生得好看些,可是说到底,我不也是文官出身,难道四位在心底,也是鄙视我的?”
“不敢!”那四人异口同声,面露愧色尤嘉看在眼里,自然放心。
自此,就连叶坚哪里都上门儿打趣上陈青,说你那相好治军,不可谓不严明,给那四大爱将都打了一个动不得。
陈青打着哈哈回一句“打得好,我也早就想打一顿来着,这倒省得我当这坏人了。”
再说这土方城,始建不详,说是城,实际却只是一个北来必经的小镇。
在这土方城中,有一个陆家客栈,此夜韩小义从这客栈床上醒来,周平正坐在窗下小酌。
周家小国舅,作为宣威公周凯先的老来子,周皇后最宝贝的小弟,这次被派北来。
对于靖帝而言最大的目的便是玉玺,关于儿子和侄子不过嘱咐一句随缘二字。
周平想起这二字,不禁冷笑,帝王凉薄,所谓忠臣良将还不如一块死疙瘩。
要说靖帝对于玉玺的执念,自己敢做,却还怕人说,不就是早年文帝还没死,自己到了南边便登基称帝。
最后直接导致,文帝被叶坚活活饿死,虽说是权宜之计,但终究有人眼里这就是司马昭之心,不免落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话柄,所以这一直下落不明玉玺,便成了一件正名的宝贝。
再想起现在全家都围着那位太子外甥趋之若鹜,可是在周原这小舅眼里,他那心胸不太宽广的外甥,未必就不会有其父必有其子。
周平从不是什么好人,甚至纨绔,甚至于对敌人残忍,但今天看到那死命打马的人,那不成体统的样子。
他救下那个被惊马摔下来的人,并为了他多在这土方城耽误一天。
摔下马那一刻,韩小义还真隐约看见爹妈了,他以为他要死了,结果在梦里爹妈还是偏心的,托梦都不忘嘱咐他要照顾韩满子。
于是他好好答应着,不管是什么话都应,好好的醒过来,看到的是客栈的土布帐子。
一扭头,才看见灯影下的周平,此刻的周平衣着像个有钱的行商,笑着对韩小义道“小兄弟你醒了?”
“是公子……救了我?”
“嗯,大夫说你摔了后脑勺,会有些头晕,想不想吃东西,我让人去拿。”
“谢过公子。”
“不客气,我也不过是过路客。”
时周平,周长原,风华正茂,飞扬气度,年不过比他家韩满子大一岁,路上捡了韩小义,不知为啥,还越看越顺眼,越看那腼腆拘谨样子越觉得有趣。
而对于韩小义,就算他曾多么真心喊过一句周大哥,最让人灰心不过,眼前这人的种种好,却始终不及他心系的那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