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仿佛命运真的有一双无情的手,篡改了我的某部分人生,我像“刻舟求剑”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在我做下标记的地方企图找回我失去的宝剑,然而我乘坐的船早已不在那片水域了。

  我和韦雪在bq坐下来的时候我依然心有戚戚焉,原本想感叹一些什么,可是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韦雪一勺一勺耐心地舀着加了布朗尼的冰淇淋,轻描淡写地说:“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吃这个了呢。”

  我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虽然不太想提起过去的事,但我还是报以一个自嘲的微笑。

  达利的名作《记忆的永恒》画了一只超乎想象的软表,仿佛要被烈日晒化了的钟表,诡异地把人和时间糅合进一个超级柔软的梦幻世界。

  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处于那样一个世界里,在那里陈列着所有过去,没有被夷平的广场和一个接一个离开的人。这样想的时候,我就觉得整个天地好像都被颠倒了。

  严谨不在了,可是我还活着。

  那样想的时候,就好像真的有一双手大力地撕开了我的胸腔,让我痛不欲生。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韦雪似乎记得比我还清楚,她挑起眉毛道:“当时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真的觉得,你肯定哭坏了。”

  当时她打电话给洛依依,想要求助,没想到洛依依沉吟了半晌,跟她说:“你可以去找她,但是你别管她,让她自己站起来。”

  韦雪愕然地握着手机怔了好半天,她不明白为什么一贯亲和的依依姐在那么重要的时刻,居然不肯拉我一把,为什么在我的生命处于那么惨淡晦涩的低谷期时,她要做一个隔岸观火的人。

  依依姐的苦心,要等到若干个日子之后,我们才能够懂得。

  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我每天闭上眼睛的时候都希望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会有一些改变,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之能够触动我,能够令我真正地活过来就

  好,可是每天都不过是前一天的翻版而

  已。

  很多很多负面情绪淤积在我心里让我濒临崩溃了,我总觉得只要再发生一点点什么不如意的小事,就会把我整个人彻底击溃。就在这个时候,露露降生了。

  这个消息是曲梦瑶传达给韦雪,然后韦雪又传达给我的。她那天下了夜班已经三点多了,一进我家门还没来得及去卸妆就把我房间的门关上,两只眼睛跟夜猫似的闪闪发光:“霜琪!依依姐生孩子了你知不知道!”

  她那一声低吼把我彻底从混沌的状态中惊醒了,自从那次见过于诺之后,除了陪我妈去超市扛米扛油回家之外,我基本上再也没有出过门。我每天浑浑噩噩地待在房间里,不上网也不看书,手机也不开,除了发呆就是睡觉,睁开眼时不是天还没亮就是天快黑了。

  我几乎都不记得,我还有一些好朋友,她们的人生并没有因为我的悲恸而停滞生活节奏。我几乎忘了去关心被毁容后的梦瑶、一夕之间成长得像个大人一样的齐铭以及怀着一个只能被称为“私生子”的孩子的依依姐。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既为依依姐感到高兴,同时也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惭愧。

  韦雪脱下鞋子跳到我的床上:“惭愧是吧?没关系,还可以弥补,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她,梦瑶说了,你要是敢不去,她会提着菜刀来请你!”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韦雪就仿佛闹钟附体一样把我从床上摇了起来:“起来了!傻x啊!起床啊!”

  我睡眼惺忪地甩开她的手:“我答应了你一定去,但也没必要这么早就起来吧,卖早餐的都没你起得早。”

  话音刚落,一个枕头就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且伴随着韦雪尖锐的斥骂声:“卖早餐的都是在我每天下班的那个时候就起来了,他们要是像你这样过日子早就饿死街头了。你他妈的快点儿起来,别废话了,我们还得去买点礼品,他妈的难道你空着手去啊?你好意思吗你!”

  我本来就是那种一被吵醒就很难再睡着的人,何况现在还被这个泼妇用枕头砸过,霎时间,那仅剩的一点儿睡意也烟消云散了。

  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苍白的脸,我怔了好半天。以前最讨厌的婴儿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叶霜琪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了一张不动声色的脸。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不管愿不愿意,你真的会慢慢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不管你相不相信,这的确是真的。

  因为太久没有出门的缘故,我的眼睛似乎不太能适应白天强烈的阳光,于是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副墨镜戴上。走在路上的时候,韦雪还因此恶语相向:“又不是明星,出个门还戴这么大个墨镜,你以为有狗仔队守在你家门口等着偷拍你啊?”

  我懒得跟她吵:“你再啰唆一句我就不去了。”

  她也毫不含糊:“随便你啊,曲梦瑶又没有拿菜刀威胁我。”

  想起那个比韦雪还要剽悍十倍的凶八婆曲梦瑶,我竟然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打了个冷战。

  我们四人碰面的时候最先开口的是韦雪,她捧着自己的脸尖叫了三声:“我靠!你们是约好的吧!没事都戴着墨镜扮明星干什么?就我一个人没戴!我他妈是你们的保镖吗?”

  坦白讲,我也被我和曲梦瑶还有齐铭的默契感动了,这么久不见,我们三个还是保持着同步的装x范儿,真不容易啊。

  真的很久不见了,以前总喜欢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曲梦瑶现在居然是一头披肩的长黑发,并且还剪了个她以前最鄙视的齐刘海儿,再加上一副大大的墨镜,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这下几乎全部被遮挡住了。

  齐铭把墨镜取下来对着大惊小怪的韦雪说:“我就是不想被人当成是她的保镖才戴的你懂不懂啊!”

  站在一旁的曲梦瑶没有答理那对神经病,她做了一件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她走到我面前,用力地抱住了我。

  就在我被这个友情的拥抱感动得鼻酸时,她在我耳边重重地说了一句:“王八蛋,你终于出来见人了!”

  熟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客套,我们经过简短的商量之后决定去买点儿水果,再买一束花就杀到医院去看依依姐。

  买水果的时候我们几个白痴净挑自己喜欢吃的买,到后来齐铭都要抓狂了:“到底是我姐生孩子还是你们三个生孩子啊!”

  “啪”的一声,曲梦瑶手里的包轻轻地打在齐铭的脑门儿上:“我是没生过,但我为你打过呀,忘啦?”

  周围那些清早跑来买菜的老人“刷”的一下都把目光投注在我们几个身上,我默默地转过身去,心想还是曲梦瑶聪明,知道自己要抽风就干脆连墨镜都不摘。

  可是到买花的时候,我渐渐感觉到有点儿奇怪了,曲梦瑶拿着粉玫瑰和戴安娜对着阳光比对了半天也没决断出到底哪个更好看,可是当我说“你他妈不会摘了墨镜看啊”的时候,她回头冲我笑笑:“懒得摘了。”

  我本来想说“你也真是太懒了吧”,可是韦雪拉拉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多嘴了。

  我们几个各持己见的人把花店的小妹折磨得都快疯了,最后终于在齐铭的独裁下结束了七嘴八舌的争论,买了一束洋兰。在花店小妹包装那束花的时候,我看见曲梦瑶对着花店门口的招聘信息笑了起来。

  我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她招招手,指给我看:“这里……招十八到二十岁,容貌姣好,会说普通话的女生……”

  我看着依然不肯把墨镜摘下来的她,心里之前那点儿不明所以的疑惑此刻得到了清楚的解答,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没有一点儿情绪波动:“你看,霜琪,我连来花店做个小妹的资格都没有了呢……”

  我站在她身边,那一刻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我本以为是因为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又或者是她换了发型穿了以前很少穿的深色系衣服的缘故。但当她把花店的这个招聘启事当做玩笑一样地说出来之后,我明明白白地听出了悲哀的弦外之音的。

  从前的她总是人群里最起眼的那个姑娘,谁从她身边走过去都一定会稍微停顿一下,即使脚步没有停顿眼神也一定会有片刻呆滞,没有其他原因,别给我说气质气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真的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