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相信,真的不在一起了。
很难接受,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
像会致幻的麻醉剂似的对自己重复了一千遍:你再也不会遇见那样的人了,你再也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了。
我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不快乐,最惨的是,我对此毫不掩饰。
正午的阳台上,阳光充沛,街道上每天这个时候都会飘出悱恻的曲子,我和韦雪坐在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她接电话,老是有人会问她:“你好些了吗?”
她握着手机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好些了吗?好些了吗?这些句子其实比什么都不说更加苍白无力。
我什么都不用说,但我们都知道,此时此刻,我们是能做到同对方感同身受的。
怎么可能会好起来?如果你爱过你就不要问这样的问题。
其实世上没有什么好的爱情和坏的爱情,只有实现了的爱情和夭折了的爱情。
我们是受过了伤痛,余生都在流血的人。
她同我当初一样,删掉了当时所有的微博,隐藏了所有有关这段感情的日志,那段时间拍的所有的照片都放在一个再也不愿意点开的文件夹里。
我们是这样战战兢兢地回避着过去,我们没法忍着恶心去看自己曾经写下的那么多不要脸的甜言蜜语,我们这样没有安全感,在爱情这件事上摔了好几次,对生命里的美好事物始终怀着不信任的人,居然那么高调地,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宣称我又去爱了,而且还带着一点儿炫耀的成分,因为我遇到的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
真是不怕死啊。
到后来,我觉得悲凉,虽然我决意不恨任何人,甚至不迁怒命运,但我仍然没法原谅那样的一个自己,直面那个愚蠢又张扬的自己——那个笨得让人嫌弃,笨得让人心疼的自己。
距离韦雪回来,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她整个人都恢复的很不错,我告诉她,对付一段不堪的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缄默,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没有完完全全走出曾经笼罩着我的那片阴影。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这是我离家以来,她头一回主动打电话给我,我们隔着刺刺作响的电流沉默了好半天,她终于言简意赅地说:“你爸病重,你快回来一趟。”
我握着手机,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立马瘫软了。为了赶时间,我不得不买了一张全价的头等舱的机票。
候机的那几个小时里,我不断地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拍脸,镜子里的我有一张焦虑得就快要崩溃的面孔。
这种焦虑一直持续到登机,我抱着头,一动不动,过往如同一卷没有尽头的胶卷在我的脑海中放映。
他是那样一个平凡的男人,没有财富,没有功名,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个家字。
妻子的冷嘲热讽他听过了就忘掉,邻里间偶尔有些流言,他也从不计较。他没什么大的本事,但是他能做到的事,就会尽全力做到最好——尽管在妻子眼里,他一生都是个弱者。
还有他的女儿,自十三岁起就疏远了他,从此再也亲近不了,他没问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如同接受命运所馈赠给他的一切不公和逆境。
他拙于表达,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没有太多的见识,但我知道那一张机票一张卡,已经是他竭尽所有。
可是他自己,这一生,何尝得到过等量的情感,何尝得到等量的尊重和爱。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终于潸然泪下。
爸爸,我回来了,你要等我。
空乘半蹲在座位旁,温柔地问我:“叶,这是我们今天的菜单,您看看需要些什么?”
我不看,也不说话,只一心一意地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但我不理会,我父亲病重躺在医院里,我还有心情想吃飞机餐?
我捂着脸,小声地啜泣,没有抬头。
最后空姐无奈的随机帮我选了一份,放在我面前。
航程过了一半,面前的生鱼片和红酒我碰都没有碰一下,人已经哭得倦了,这才收住眼泪。
下了飞机,我匆匆拦住一辆出租车就赶往医院。
医院里的白色刺得人眼睛疼,病榻上的父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他看到我的时候,却抢先说了我的台词:“霜琪,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我强忍住心中悲恸,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与他说些玩笑话,母亲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们,想必她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真好笑,非得到了这个时候,一家人才肯不吵不闹地聚在一起。
病房里的人进进出出,父亲忽然说:“几十年没进过医院的人,这次进来了,不晓得还出不出得去。”我心里一酸,眼泪到了眼眶边,连忙找借口出去打水,母亲顺势跟了出来,从病房到水房一路无话,末了终于开口说:“只怕撑不到下个月了。”
没头没尾没主语的一句话,轻轻地就击溃了我。手中的暖瓶似有千斤重,从水房回病房短短的一段路,我走了十分钟。
父亲生命中最后的那段日子,也许是他一生中所拥有过的最宁静祥和的日子。
我和母亲都陪在他的身边,每天陪他讲话,一起吃饭,天气晴朗的时候扶他去楼下的花园里散散步。
好几次趁母亲回家做饭的空当,他都感叹有这样的老婆和这样的女儿,上天不算亏待自己。
只要他说这样的话,我就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一个老实人,给他一丁点儿的温暖,他就满足得像是拥有了世界。
他跟我讲:“霜琪,我唯一的遗憾,是还没能看到你结婚生子,但爸爸相信你一定会嫁得好,嫁个疼惜你,赚很多钱给你花的人。”
我笑着抹眼泪:“爸,我们不说这个。”时间像是从死神手中偷回来的一样缓缓流逝,可最终还是到了清算的这一天。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而对象竟然是我的至亲。最初那会儿我回不过神来,抓着父亲逐渐冰冷的手,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在我的脑中形成。
当母亲来拉我,将父亲的手从我手中抽走,我才从混沌中苏醒,意识到这件事。从今以后,我没有父亲了。
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胸腔深处炸开,顾不得自己已是二十岁的大人,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往昔所有的轻慢和忽略,所有自以为来日还能弥补的遗憾,终究随着逝者的离去,成为永远的来不及。
葬礼那天我穿一身黑,鬓角别着白色的花朵,肿着一双眼睛向每一位来宾鞠躬。母亲的表现比我得体得多,她天生就是那种处变不惊的女人,在这样的场合,她的天赋再次得到了彰显。
我没她那么好的风度,趁人不注意,我偷偷跑去一个角落里哭。
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隔绝开来,我走的很匆忙,本想回到家之后再打电话告诉严谨,可是回来之后除了不遗余力的陪伴父亲最后一程,我无暇顾及其他,与此同时,我也不知道严谨找我找疯了。
一贯有风度的严谨,在那天的晨会上对我这种公然旷工的行为破口大骂:“她以为她是谁啊,想请假就请假,想来就来,想不来又不来,连招呼都不打,她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公司全体同事都沉默着,事实上确实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哪里。严谨显然对这种局面很不满意,头一个就迁怒了平时跟我走得比较近的那个八卦小姐姐:“你!找过她吗!”小姐姐吓得一弹,连忙点头:“找,找过的,手机都打爆了,她一直关机,QQ也没上过线,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意外?”严谨一声冷笑,忽然又意识到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便收了声。
会议草草的结束了,同事们交头接耳都在表达同一个看法:严谨是疯了吧?
韦雪去了国外接受治疗,从国外回来乘坐的航班刚刚落地,她才一开手机就被震得不行,未接来电12个,全是严谨,她刚准备回拨过去,马上又来了:“这么久才开机你找死啊!”
“你他妈有病啊,你他妈坐飞机不关机罔顾他人生命安全是吧!”韦雪对严谨一向都没什么好语气:“这么急着找我肯定没什么好事,我还是挂了吧。”
“别别别,是我不对……”严谨的语气软了下去:“我找你有急事,叶霜琪他妈的最近老是无缘无故的请假,这两天假都不请了直接旷工,人是你介绍来的,你要负点责任吧?”
好一个先声夺人,韦雪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周围的乘客都开始起身拿行李了她还坐着没动:“到底你是她老板还是我是她老板啊,自己的员工旷工你倒是好意思怪我?”
“……”